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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你,迷惑悲哀

只为遇见你之爱你

几个小时以后,高洁将属于她的手枪藏入行李箱的夹层。她点燃一支烟,坐在窗前抽了一阵。现在,她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了。她想。她抬起手臂嗅了嗅,真的有一股奶香,她得换个牌子的香烟了。她又想。不久之后,高洁随同以色列主管组队一起开拔去到阿贝特河矿区开采粉钻。她自动申请加入这次编队,因为在那里工作一个月便可以请调回国内的公司。当然,高洁想过辞职,立刻买机票回去。辗转反侧时,她想到了叶强生世故的笑容。这是一个困难,克服它,她提前调回去就是顺理成章,不会丢了母亲的脸。坚持在艰苦的巴西工作,已经不仅仅是因为没有家,现在她还要变成母亲的荣誉,所以她不能半途而废。难事之中也有好事,谢天谢地打她主意的那几个男人没有编入这次分队。但是在阿贝特河矿区,高洁不得不同其他同事一起跟着矿工进入矿源深处。这里没有朗多尼亚州的实验室和工厂,他们每日从简陋的营地出发,坐着驳船,逆流而上,到毛坯矿上工作,头顶只有一顶粗布雨篷遮阳挡雨。高洁被晒得黑了一圈,她每天开工都带着手枪。在这里已经不是防备对她图谋不轨的同事,而是随时可能攻击过来的印第安土著。谁都不想遭遇这样的不幸,但是印第安土著的攻击就是这样突如其来。这一天,阿贝特河浅滩上的矿工突然大声呼喊奔逃,高洁身边的同事说:“糟糕!印第安人来了!快沿着滩涂往上游跑!”高洁跟着同事们夺命狂奔,每一秒钟都在和生命赛跑,很快,一个印第安人追了上来,她拔出手枪,像私底下练习的那样射击。印第安人被射中大腿,她自己也被射击的反作用力推入河中,手臂撞到河流中的石块,顿时晕厥过去。不知过了多久,高洁被左肩尖锐的疼痛激醒过来,入眼所见,自己似乎躺在某个船舱中。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是一动左肩,锥心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大叫出声。有人推门走了进来,蹲到她面前。于直的表情很严肃,他说:“你的肩膀脱臼了,我一直在等你醒过来,我必须帮你把它接回去,立刻。”高洁下意识牵一牵左肩求证,立刻因为疼痛冒出冷汗,她抽着气道:“医院。”于直缓缓摇摇头。他的表情出乎意料的凝重和认真,甚至有些诚恳。高洁随即反应过来自己的要求不太现实,她艰难地望向于直,抽着气断断续续问道:“我们……现在还在阿贝特河上?”于直说:“是的,你没有别的选择。我们不可能一个小时内把你送到医院。事实上,我们恐怕不得不在河上漂一段时间。”疼痛一阵一阵袭击着高洁的神经,她极力保持着清醒的意识以便对眼前的情况做出合理的判断。面前的这个男人,不过两面之缘,是否可以信赖他?于直说:“我在部队服过役,处理过同样的情况。不知道这个理由是否可以让你放心点儿。”她沉默地观察着于直。世事总是让她在无从选择的选项里做出选择:母亲去世了,司澄和她分了手,她不得不来到巴西,又不得不从朗多尼亚州调到阿贝特河。高洁闭上眼睛:“我……相信你。你尽管……去做。”“如果出了意外,怎么办?”于直问。高洁睁开眼睛,盯牢眼前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不,怪,你。”于直跪伏下来,一手提起高洁的手臂,保持着平衡,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对准了位置。接下来的动作会令这个女孩疼痛难忍,也许会再次晕过去。他醒她:“会很疼。”他听见了她咬牙的声音。当于直将高洁的手臂推回去时,她的身体随之僵硬地弓起,继又痉挛着抽动,牙关咬得咯咯作响。他说:“你忍不住可以叫出来。”但是高洁没有,她咬到了自己的唇肉,血腥味冲进食道,她忍不住呕吐出来。又有人走了进来,高洁不知道是谁,只模糊地听见有人用英语问:“上帝!她居然忍住了,她居然没有尖叫。她会好起来吧?”又有一个人用英语说:“灌她阿司匹林。于,给你绷带。固定肩膀,帮她减轻疼痛。”她被撬开口腔,被灌下水和药片,他们拍她的背心,帮助她吞咽。然后她的手臂被固定住,袖管被剪开,手肘和肩膀被人用绷带绑好。有个人一直托着她的脊背,用湿润的帕子擦拭她的额头和脸,额前冰凉的触感,温柔的动作,就像小时候病重时,母亲所做的那样。她下意识地辗转着用脸颊去靠近那掌心的温度,宠物一样希冀着掌心展开,抚慰她的疼痛。又不知过了多久,高洁再度清醒过来时,发现仍躺在船舱中,身体的疼痛已经减轻太多,这令她舒服不少,精神也恢复了一些。船舱内依旧无人,只空空吊四只吊床,随着船身波动微微摇晃。船舱一角堆放着一堆行李和器械,高洁看到其中有两台摄像机。她突然想起来她刚才应该呕吐了,虽然身边没有呕吐物的痕迹,但是身上有酸馊难闻的气味。生死大劫渡过以后,个人的羞耻感席卷而来。高洁知道自己的身体又脏又臭,比自己不能动弹的左臂更让她难受。她睁着眼睛发着愁。这是有生以来从未遭遇过的困境,她在犹豫要不要呼唤于直。念头一起,于直就推开门走进来,手上端着一个大碗。“我想你应该醒了。饿了吗?”他蹲下来,高洁挪动身体往旁边退了退。于直笑起来,一眼洞穿她的心思:“想洗澡?”高洁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得自己都认不出来:“有女人吗?”于直像个恶作剧的孩子一样,歪一歪头,勾着嘴角:“没有。”高洁咬一咬唇,咬到唇上的伤口,疼得抽气,她又问:“多久能靠岸?”“我们在阿贝特上游遇到印第安人和矿工的争斗,被当成同党也被印第安人伏击了,为了避开正面冲突区域,就近躲进一条支流,在河里捡到了你。现在—”于直顿了顿。高洁微微抬头,嘶哑的嗓子扯高了三度:“迷路了?”于直撇嘴:“我们没这么无能,只是绕了路,要回到离这里最近的港口恐怕得多花上一周。”高洁把后脑勺无力地垂到枕头上,轻微叹了口气。“我们的向导告诉我,往前再驶半个小时,可以靠岸休整,岸上有瀑布可以洗澡。”于直用根本不掩饰的笑意望着高洁。高洁抬起眼睛瞅他一眼,他真心实意地用表情表达了他的不怀好意和幸灾乐祸。她想了想,又想了想,下定了决心:“我需要洗澡,也需要一套新的衣服。”于直摸了摸下巴,高洁才注意到他和初见时不太一样了,比那时候黑了,或许是因为在野外不及打理,蓄了些短须,头发也长长了,刘海全部用女用发夹夹在头顶,在脑后扎了个小鬏,露出宽阔光洁的额头。成熟男人的气息,就在她面前,比自己的脏和臭更让她难堪的,是男性荷尔蒙无时无刻不在挑逗。他偏偏还在利用现在的优势:“船上只有三个男人,我、一个美国佬、一个巴西佬。你想挑谁帮你呢?”高洁吐出一口气,狠狠瞪着于直:“你!”于直愉快地拍拍她的头顶,就像夸赞自己的宠物一样,说:“好选择。现在,为了等一会儿有力气下船,吃点儿?”他拿过靠垫,帮助高洁半坐起来,高洁动一动自己尚能活动的右手:“我自己来。”于直没有再同她抬杠,将勺子塞入她的右手,端着碗坐在她身边,充当她的人肉桌板。吃饭期间,这艘小驳船上的其他人员陆续进来同高洁打招呼,然后便同于直简单交流了几句。虽然高洁目前仍对于直这一群人到底是做什么的没有什么兴趣,但是也从他们零星的交流里得知于直和美国佬Abbot都是来看而巴西佬Barry是他们的向导。于直可能觉得目前的情形很棘手,同二人讨论一阵地形和路线。高洁看出来于直似乎是他们中领头做决定的那一个,他决定改变他们原定的航路,要求Barry确定接下来的路线,并给了两个建议。高洁毫不客气地将于直的手臂当桌板,一勺一勺慢悠悠地舀着那碗里的汤饭吃。不知汤饭是他们之中谁做的,但是用肉骨头汤泡米饭,也就只有中国人会这样做。她发现汤饭口味不错,温度适合,还有点儿微甜的酱油味儿。这令她食欲大开,连吃了两碗。于直不禁笑道:“没想到你还挺能吃的。”高洁可不会示弱:“我可以付你饭钱。”于直说:“饭钱就不必了,回头给我一个请你喝酒的机会。”高洁想,她还是沉默比较合适。Barry拿着导航仪,很快研究好路线,指给于直:“我们可以改走这条河道。”于直问:“确定不会碰上土著吗?”Barry说:“我只能说这里碰上土著的可能性相对其他河道比较小,这里一片以前都是他们活跃的地方。”于直皱眉,似是在考虑性。“嗨,你是钻石公司的吗?也是采钻石的?”美国佬Abbot热情多话,坐在高洁对面的吊床上,忍不住逗她讲话。“我不采钻石。”高洁答。于直插口道:“她是做设计的。”高洁耸然一惊,诧异地看向于直。于直看着她,低声用中文同她讲:“当地筛钻石的工人哪有你这么爱干净?你手指上的茧长在握笔的位置,小时候画画画出来的吧?”Abbot吹了一声口哨:棒了,设计师可以和我们合伙儿干。于,这事儿你是头儿,你可以挖人。”于直笑着讲:“恐怕她不是很想跳槽。”他冲着高洁微笑,宽阔的肩膀将汗湿的衬衫绷得紧紧的。高洁发现自己的目光放得有点儿不是地方,她移开眼,好奇心还是萌发出来了:“你是干什么的?”于直说:“我?我是个中间商,赚差价的那一种。”高洁诧异地又瞅于直一眼,她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又想,她好像没有什么需要明白的理由,她从来不会好奇别人的人生,也就不再追问,专心地吃着她的食物。用完餐后,高洁的身体舒适了许多,疼痛感进一步消退。年轻的身体遭受磨难,只要有了存活的勇气,就会产生无穷活力。于直的驳船很快驶入一处小河湾,Barry进来通知大家:“找到一个泊船的好地方,从这里下船往西走一阵会看到一条小瀑布,水质很好,可以放心洗澡。”于直站起来,从行李中拿出一件白衬衫和一条卡其裤,用中文对高洁说:“我没有女用内衣。”高洁面上一热,没有搭理他。Abbot吹了一声口哨,脸上做出无比夸张的羡慕表情:“于,你和这位尊贵的小姐先去吧!”于直对着高洁弓身给了请礼:“走吧,尊贵的小姐。”他伸手架起高洁,高洁说:“我能走。”于直在她的耳畔讲:“别逞强。”热气吹在她的耳垂上,很痒。高洁被于直搀扶着走下驳船。此时已近傍晚,阳光热烈,丛林里有腾腾水蒸气蒸发的袅袅轻雾。于直说:“不久前才下过暴雨,不知什么时候会再来一场,我们得快点儿。”他小心拨开挡路的藤蔓,扶着高洁走入茂密的树丛中。如Barry所言,他们往西很快就找到一个小瀑布,不过十尺高的水柱从一座小的平顶小坡腰顺势而下,水柱不疾不徐流进一条潺潺小溪。于直脱掉鞋子,伸脚在小溪里探了探,溪流深度没过他的膝盖,很安全。他转头看着高洁,不说话。这就是他最坏的地方。高洁和他对峙了十几秒钟,自认失败,现在的她,确实需要帮助。她清了清喉咙,却小声请求:“你能不能闭上眼睛?”于直微笑:“我没有本事闭着眼睛给你解开绷带,再闭着眼睛帮你绑上。”高洁无语,垂下头,认命地自己闭上了眼睛。她听到于直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倒是很善于掩耳盗铃高洁哼声闷气:“我是没有办法。”她的额头被对面这个男人用手指点了一下,而后手指移动到她的长裤扣带上,扣带被解开,她的裤子滑落到脚踝处。接着是她的绷带被解开,她的手肘被于直用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托住。于直的另一只手停在高洁的衬衫第一粒纽扣上。大约是一秒,也可能是十秒。她的纽扣才被一粒一粒解开,衣服从她的右臂褪出来,接着被他用小刀割开了左臂的肩线,抽出了衬衫。整个过程利落而轻巧,仔细而温柔,而且留给她选择的余地—于直在决定是否帮助高洁将她的内衣脱下来前征询她的意见:“要不要继续?不过我得你,内衣要是湿了,接下来的几天你只能选择裸穿外衣。”高洁已近全裸地幕天席地站立着,也战栗着。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并不能让她完全信任,可是,丛林中的虫鸣鸟叫声声催得她心烦意乱,全身的恶心气味更加令她心浮气躁。赌博心起也就是瞬间,高洁下定了决心,睁开眼睛,直探入于直的眼睛:“谢你帮忙,上面这一件。”她听见于直的声音低沉了些:“高洁,你是真心把我当正人君子了啊?”高洁的脸颊发烧,浑身发烫,心脏在喉咙里跳动。但是赤裸的身体被面对一切局面的勇气来,她对着对面刚为她宽衣解带,并且将继续此项工作的男人,镇定地开口:“于直,我很感谢你的相救和帮助。我现在站在这里,受了伤,很狼狈,你刚才又帮了我很大的忙,我知道你是不会为难一个落魄的人的。所以……所以我也没有太难为情,在这样的情况下,接受别人的帮忙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于直歪头瞅了她一两秒,忽而一手叉腰哈哈笑起来,说:“高洁啊高洁,你可真是个煞风景的高手,真明白怎么一盆冷水浇熄男人的兴致。再淡定的男人,做了我刚才做的事都不会淡定,但是听了你刚才的话,不淡定也得淡定。这么大一顶高帽子,让人接好呢?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倚靠上去休息。高洁不禁舒一口气,脱下最后的衣服,转过身,格外小心地踏入溪流,只听身后于直说道:“发育得不错。”高洁让自己的身体稳稳地浸入水中,再将脸孔浸入,让水流冲刷着。这是一次艰难的沐浴过程,充满着自然的本能选择,同时还要克服难以想象的心理压力。然而当她置身在凉爽的溪水中,觉着一切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困难。因为她在混战中活了下来,因为她还有把浑身的污秽清洗干净的机会。高洁“呵呵”地笑出声,也不接好?”高洁也低低笑了出来:“你说出这样的话,说明你肯接我的高帽子。多谢你,于直。”她再度安心地闭上眼睛。于直的手绕过她身后,解开她内衣的搭扣。内衣自胸前脱落下来时,她轻轻颤抖着。可是她仍能快速将右臂从圈带中钻出来,受伤的左臂在于直的帮助下也很快脱了出来。于直将绷带重新系在她的脖子上。他说:“好了。肥皂和干毛巾我都放在岸边,接下来的事情你自己能对付。”高洁再度睁开眼睛时,于直正背对着她走向两米开外的石墩因为精神被溪流冲洗松懈,有了回应于直的戏谑的心情,她大声地说:“谢你恭维。”于直慵懒地躺在石墩上,背对着她伸出右手比出大拇指。接下来洗澡的过程就没有那么艰难了。高洁聪明地找到一处小瀑布下可倚靠的内凹石壁,靠在石壁上可以半坐着保护好受伤的手臂,毫不费力地涂了肥皂,借瀑布水势冲洗了头发和身体。她痛痛快快地洗了个干净,上岸后擦干净自己。于直听见动静,起来转身,隔着两米的距离,打量近乎全裸的高洁。不能说他的目光中没有男性的欲望,尤其在夕阳的光照下,雨林中,原始的气息环抱他们,欲望的袒露越加张扬。但是高洁被溪流洗净,心灵上似也跟着换了一层装备。她静静地回望着她索求帮助的男人。于直走到她跟前,现在距离不过几十厘米,他没有立刻帮她穿上衣服,而是笑嘻嘻地问她:“你就不怕我是在等你洗干净再下手?”高洁也微笑。大自然的气息熏陶令她懂得这是不能制止的,制止了也是有违天性的。所以,她也微笑着回答于直:“我害怕啊。但是如果我不希望发生的事情真的发生了,我也不会浪费这次活下来的机会。我没有考虑过要死在这里,死在现在。我想我还是会选择跟着你走出这里。”于直叉腰笑着摇头:“你再一次成功给了我一盆凉水,浇醒了我的人性。”高洁弯腰捡起自己的衣服递给于直,于直没有及时接过去,透亮的眼睛望到她的眼底:“不给我一点儿安慰吗?”高洁想了想,踮起脚,吻在于直的脸颊上。她想如果需要感谢他,那么就需要一些行动。他脸上的胡楂扎在她的唇上,刺得她有点儿疼,她亲得不那么情愿。可是很快,她的后脑勺被一只大手固定住,那道有好看弧度的嘴唇找到了角度,第二次捕捉到她的唇,但只是轻轻地、浅浅地,在她的唇上印了一下,随即分开。于直从高洁的手里抽出她的衣服,说道:“高洁,就是为了你说的那么多废话,我也得当一次正人君子,不然对不起我千年一遇的救人之举。虽然……”他给她穿上衣服,从内到外,注意着她的伤手,动作依旧轻柔,“虽然我的确很想干一些不那么人性的事。你不知道你现在有多香。”他将宽宽大大的衬衫套到她的身上,扣好纽扣后,卷起她左边的袖管,拿出一卷宽宽的绷带,重新给她包扎固位,最后帮她套上卡其裤。衣服晃晃荡荡挂在她身体上他的气息喷在她的肩头,像此时西下的热带太阳,热乎乎的,但是没有杀伤力。丛林里悠扬的鸟鸣静下心来听,如此悦耳。高洁对着西下的太阳欢畅地笑了笑,被于直看到,问:“傻笑什么呢?”高洁说:“遇到了好人,感到很幸运。”于直用手指点点她的额头:“又来了一顶高帽子。看来你是真的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高洁说:“印第安人来的时候,我想我完了。”于直开始动手解自己的衬衫扣子:“所以你开了枪?”高洁用右手扶住额头,过了这么久,她才想起她重要的防身武器:“我的枪呢?”于直脱下衬衫,露出健壮的肩膀和手臂,还有漂亮的胸肌和腹肌。想着自己的武器的高洁抽空在心里赞叹,多么健美有力!于直弯腰解开裤带,回答她:“被河水冲走了,我没时间捡了你再捡你的枪。如果你还想要它,回到城里以后,我再买一把赔给你。”他抬眼看到她没有控制好的目光溜到了他的腹肌上,勾唇一笑,“你好像很想看下去的样子?”高洁意识到自己失态,但是不想认输:“你的身材很好。”她别过头去想,他一定不会放过揶揄的机会。于直走下水,伴着踩水声,果然没有放过揶揄她的机会,说道:“我们互相赞美,但什么都没做,太虚伪了。”“上天自有安排。”“是个好理由,在这里能遇上两次,不是上天的安排都说不过去。”高洁踢着双腿,脚掌在无名的青草上抚弄,既痒又舒服。两只不知名的鸟儿从溪畔高耸入云的树枝上飞向天际,极目跟去,轻云卷卷天空湛蓝,她的心情跟着飞高飞远。和于直一起回到驳船停靠的河湾时,Abbot站在甲板上吹着唿哨:“你们居然这么快?于一定没有尽力。”于直一拳捶到他的伙伴的肩膀上:“嘿!你们快去吧!这样太阳下山前我们能把饭吃了。我们没有荤食了,回来的时候记得抓两只鸟。”被命令的两个男人大笑着一起离去。于直将高洁扶进船舱时,高洁看到在船舱口的储物间内有燃料罐和炊具,以及一些食材,门边还有一杆鱼叉和一支猎枪。她问:“吃的够不够撑七天?”于直答:“我们的鲜肉已经没了,接下来几天只有大米和面。我现在也得去找点儿荤食。”他从储物间内拿出鱼叉,才踏出一步就停了下来,缓慢而谨慎地将右手伸到储物间门边又摸出了猎枪。高洁在船舱内看到于直挡在船舱门口,一直没有动,不禁发问:“怎么了?”于直拿着猎枪的手轻轻摇了摇,示意她不要说话。高洁支撑着身体爬起来,扒开船舱的窗帘。在距离他们二十米,丛林到河岸的出口处,有一对凶恶的眼睛,闪着金光,灼灼地锁定这里。金色的皮毛、黑色的花斑,竖着厚长有力的尾巴不疾不缓地摇摆。一般隐匿在雨林深处的森林之王美洲虎,不知为何会像现在这样从丛林深处走出来,此刻正悠闲地踱着王者的步伐,研判般审视着外来的侵略者。高洁的头皮骤然收紧,全身瞬间僵直,嘴唇紧闭,右手死死抓住窗帘,手腕上脉搏的急速跳动几乎可见。她不敢有一点点异动。站在舱外的于直,手指悄悄放到猎枪上合适的位置。他同美洲虎一样,都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好像在比谁更有耐心,也好像都在蓄势待发。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过了五分钟,也或许是十分钟。高洁感到周围的风声虫叫鸟鸣都安静来,丛林的原始气味一阵阵猛烈袭来,全部来自二十米外那只丛林野兽。她在想,她真的从未预料过她也许会死于猛兽口中。她又在想,这么危急的时刻,那个男人正挺身挡在她前面,这是存心留予她的生机。他已经救了她一回,目前是第二回。她忽然又开始担心,担心若是他那几个同伴此刻回来,会不会搅动周围的安静,激怒危险的大猫。就在几乎静止的时间里,高洁的念头杂乱,心跳急切,就快要承受不住了。忽地,一阵狂风袭来,骚动树林发出飒飒响声,气温急速下降,河水在船下开始翻腾,雨点落到船舱顶上的雨篷,发出沉重如雷的打声。对岸的大猫美丽的皮毛被雨水打湿,甩甩身子,居然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丛林深处走去。高洁全身力气仿佛被抽尽一样瘫倒在地。于直神色如常地将猎枪和鱼叉放回原处,走进船舱,盘腿坐在高洁对面。她的神情,可以用楚楚可怜来形容。他勾起漂亮的嘴角,冲她微笑。静止的时间又活动起来。高洁的脉搏仍旧热烈地跳动,快到她安抚不了自己的心脏,她需要外力的抚慰和支援,不由自主投向此刻唯一的依靠。于直的身体传递给她生命的温度,他两手一拢将她抱入怀中,她尽可能地同他靠近。“我好像又活下来了。”“嘘!”于直在她耳边吹气,教她放松,“没事了,它走了。你处理得很聪明。我真怕你万一尖叫起来,我今天就得把命交待在这里了。”他的手掌放在她背后心脏的位置,稳稳传递过来的热量,令她的心跳逐渐平静。舱外传来嘈杂的人声,推门进来的Abbot好笑地在门前刹住脚步:“打搅你们了吗?”高洁脸上一热,身体暖回来,意识也跟着回炉。她挣扎着从于直的怀抱中离开。于直放开高洁,站起来走到门外,招呼他的伙伴们进来。他的伙伴们都被雨淋湿了,白洗了一顿澡,只能到储藏室内又清理一遍身体。不过他们完成了于直交代的任务,带回来两只鸟作为晚餐。于直告诉他的伙伴们:“刚才有一只过路的美洲虎。”“天哪!”“又命大了一次,上帝保佑我们。”“哈哈值得庆贺,今晚大喝一通。”不同肤色的人种共同鼓掌庆祝死里逃生。Barry拿出威士忌,高洁说:“我也要。”Barry存心说:“我们只有三个杯子。”于直说:“我的给她。”她朝他笑,他也朝她笑。共历生死,更添亲厚,其他已经不重要。Abbot说:“下了雨,晚上气温很低,我们只有四条毯子。”于直凑到高洁耳边:“和我盖一条你介意吗?”高洁也同他耳语:“你什么都不会做对吗?”“那太考验我的定力了。”“我想,你肯定不会愿意当众表演的。”高洁继续笑道:“当然,我也不会拒绝爸爸要分点什么财产给我。”吴晓慈立刻诚恳说:“那是你应得应分的,潓潓和浩浩都不应该和你抢的。”她话音堪落,高潓的声音立刻传过来:“妈,你在这里说什么呢?”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高洁面前,一张娇俏面孔摆足精英强势,那并不同于她同她母亲倾诉相思时候的小女儿情态,而是有所戒备、有所审慎的。她说:“我妈背负一辈子心理债并不好过,但是感情的事情勉强不来,爱情不再,就该放手。我们更应该懂得这个道理,体谅父母的选择。”高洁往前一步,离高潓更近:“刚才,我还以为你并不欢迎我过来,没有想到你的想法这么成熟。你说的道理很对,希望你自己也能有这一份体谅。”高潓狐疑地盯着高洁:“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高洁观察着高潓,想着,原来高海遗传的基因里带有一份灵敏心思,能对接收的信息迅速做出判断。她凭借这些判断,开始部署她的进攻。高潓也凭借这些判断,体会到了潜在的危险。而且,高海的孩子们,还有一份两面派的本事,耍狠撒娇,切换自如。血缘真是奇妙的东西,不管有多恨,也不能否认彼此的相像。也正因为相像,高洁才更笃定。这正是她所需要的,她希望她们对她产生不安,不安的人就不会得到安宁和快乐。

穆子昀介绍:“梅先生名下还有矿业公司,产业太多,大忙人,所以不是每样都顾得上。”梅先生是典型的上海中年男人,眉清目秀,身材中等,笑言笑语,客客气气,谦谦逊逊。他对高洁说:“帽子太大了,戴不住。我就是一个混迹几个行业的三脚猫,所以需要专业的人来帮我做专业的事。”高洁想,这大概就是上海男人的作风了,和于直根本就不像是同乡。高洁的午餐是在梅先生开的餐厅内用的,餐后,梅先生提议带高洁去看一下他的艺术工作室。他说:“这个工作室以后可以做珠宝展示和设计工作用,现在存着些我收藏的字画,也就朋友们会经常去捧捧场。我先带你去看看环境合适不合适。”穆子昀说:“洁洁,你可以先同梅先生去看看。下午我有会就不陪你们了。”高洁一看地址,是在名闻遐迩的张爱玲旧居“常德公寓”内,可见表姨介绍的这位先生是个颇有文化想法的人。梅先生的工作室在常德公寓的三楼,一进去先是统长的挑长廊,长廊的一面是窗,一面是墙壁,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花鸟画,是赵常谦和余穉的。高洁学过几年国画,对明清的画家颇熟,不禁驻足多看几眼这几幅真迹。

高洁带着歉意婉言谢绝:“实在不好意思,我今晚约掉了。以后有机会一定参加。”梅先生表示谅解。其实是于直最近时常约她晚上一起用餐。前几日甚至把她带到了他一位关系极好的朋友面前,指着她竟开了一句玩笑:“我明年十月份是要当新郎官的。”那位叫莫北的朋友一脸震惊,和他一样震惊的是高洁。于直送她回家时,她说:“你不要在你朋友面前乱说。”于直笑道:“你也没当场反驳我啊!”他说在点子上,高洁岂止没有当场反驳,甚至还趁着于直去洗手间时做玩笑模样多问莫北一句:“于直到底有过多少女人?他的履历我想看清楚些,然后我好做一个‘plan’应对。”于直恰时回来,应当听到了这句话,捶着莫北的肩膀:“说什么可得想想好,不能破坏兄弟的终身幸福。”当晚,于直将她送回石库门弄堂口。他们最近晚上约完会,他都会把她送回这里,就停在弄堂口。于直送她回来时常常抱怨她的住处:“老房子有什么好?地板都几十年了,到处老鼠洞。”这话没有吓到高洁,她说:“我对住的地方没什么特殊要求的。”

诚然,高洁带着一颗叵测的机心回到阔别到陌生的家乡是源于另一个企图,而和梅先生共同投资的这份事业只是其中巧合和机缘而已。但当她蓦地生出将母亲曾经的夙愿作为自己今后的事业那刻起,她的责任感也随之而生。她将要为这份女继母业的事业负责了,为了母亲,她绝不可辜负。高洁将同于直恋爱以外的全部时间,都投入到了这份事业里头。她虽然没什么创业的经验,工作经验也很粗浅,但是认真地研究了市场发展,并且评估了自己及梅先生加起来的资金实力后,战战兢兢地写下了这份战略计划,然后忐忐忑忑地向梅先生做了陈述。高洁是深深地明白,这个品牌之于梅先生,不过是一个有钱的老板投资的一点个人兴趣爱好而已,他本身就没有放太多精力规划品牌战略性的发展路线。按照梅先生原来的设想,就是将珠宝店面开起来营业就是了,除了日常的销售,再做个定制设计的业务。他人面广路子多,这方面客源根本不用愁。但高洁作为合伙人的想法已经不一样了,首要之重,她需要梅先生赞同她的想法,支持她的行动。她是这样对梅先生讲的:“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依赖网络,将来会更习惯在网络上完成衣食住行的交易。网络上的广告也越来越有影响力。我们的品牌是年轻的,必定要适应他们未来的习惯和思维。这是新的模式,将来应该有很大的潜力。虽然目前电子商务还是个行业,我猜测将来应该不会是一个行业,而是各行各业必然的渠道。”梅先生听完以后,沉吟半晌,才笑道:“你的这个想法怎么和于老太太的孙子想得一样?”

穆子昀又问:“你的报复,全部的布局,只是造成对方一时的痛苦,然后就全部不了了之吗?”高洁咬住唇,握稳了茶杯,手指紧紧地拢住杯身,指节几乎泛白。她抛开全部自尊,武装出自己不耻的模样,豁出身体去布的局,实在简陋,她赌上的那一把确如穆子昀所言,不过是令高潓母女痛苦。这样的痛苦可以稍减她的痛苦,但也只能得到一时的快意。她的惶惑、彷徨又冒出头了,这些日子的不安宁和不甘心又开始啃噬内心。穆子昀慢慢悠悠讲道:“下面就是我今天请你来的正题,我手上至今只有芮华金饰百分之零点五的股权,虽然每年薪资分红不菲,但与我为芮华做出的贡献、我逝去的那三个孩子相比,太九牛一毛了。洁洁,如果你把你得到的股权转让给我,我给你一个控制你父亲公司生死之机的机会,这样是不是很公平?你的恨,不能只在高潓受到的那点情伤中得到消解。我的恨,更应该得到补偿。我失去孩子的悲伤,只有你看到了,只有你能懂!你扪心自问,对不对?”高洁松开手指,放下茶杯,眼下万丈高楼都在脚底,骨中的刺痛已然无暇顾及,因为面前是重重筹码铺成的火山,一条火引由穆子昀点燃。她的恨、她的愧沿着火引而上,扫荡开了犹豫,泯灭了愧疚。她被强烈地吸引着,蠢蠢欲动,无法自拔。也根本不想自拔。

出租司机将车启动,再次重复他的调侃:“小姐,侬是真的胃口好的。”又好奇地问,“买月饼给家里老人吗?”高洁摇头:“不是。”司机说:“那一定是窝里厢老公了?”高洁尴尬,再次摇头:“我还没有结婚。”话痨司机并不就此放过她,笑着说:“那就是男朋友了,为了男朋友游一圈上海买月饼,小姐啊,这样做太跌身价!上海小姑娘都是让男朋友跑东跑西买月饼的。”高洁垂下头,木讷无措,纠结又诚实地说:“就是一个朋友。”司机一脸搞不懂,但看高洁已无心同他搭讪,便只管开车。浦江两岸均异常拥堵,周折了近三个小时,高洁终于在浦东的昌里路德兴馆补到了三只月饼,再回到浦西的静安寺,这时已是晚上八点半了。她一路上给于直电话,于直都没有接。这情况很反常,她虽然担心,但也无计可施。只能回到公寓里,先将晚饭做好。不过半个小时,蚝油牛肉、菜脯蛋已经被端上桌,她还蒸鲈鱼,炖了锅鸡汤,最后拌了个蔬菜色拉。菜全部做好了,于直还是没有回来,给他电话仍旧未接听。倒是穆子昀打来电话:“你我的股权转让合同已经准备好了,明天你先来签了名吧,等老太太和你签完合同,你把签完的合同给我就行了。”

她的冤屈已昭雪,她的愧疚将偿还。只有对这个男人在感情上的亏欠,也许永远无法回报。或许离开他,予他新的生活,是一个最好的选择。离开他,也就离开这个装模作样成世界上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的自己。这是她心甘情愿,义无反顾的选择。她即将走上她这一段漂泊旅程的终点。对着月亮做下这个最决绝的决定也就在几日之前,同于直月下相拥也就在几日之前。高洁以为这就是结局了,谁能知道结局会变成另一场飓风的开始,始于这一场订婚仪式。于直现在就站在舞台之上,众人之前,聚光灯下。分明熟悉的面庞,分明熟悉的身形,然而,高洁发现,她好像完全不认识舞台上那个原本应当令她愧疚得难以自遣的男人了。熟悉的人说出陌生的话,熟悉的笑容变成陌生的冷漠。气定神闲,胸有成竹,甚至老谋深算。是的,高洁终于看出来于直的老谋深算,从他勾唇的微笑里,那不是微笑,而是冷笑。他是笑着的,但是他眼里的冷意和戾气一点点渗出来,举手之间,樯橹灰飞烟灭,摩天大楼轰然倒塌。不过几十分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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