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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你,迷惑悲哀

只为遇见你之爱你

上海的半个七月,总是浸在捉摸不定的黄梅雨季里,忽而倾盆而至,忽而细丝蒙蒙。高洁不太习惯这样的上海,明明这里是她的故乡,却像异乡一样陌生。而她不得不回来。在四年前的七月,高洁将母亲潘悦的骨灰安葬在宝山一处临近寺庙的墓园里。墓园不大,墓碑都是一个式样,四周栽植着四季常绿的松柏。在这里安葬的人们,不管经历过怎样的人生,最后终将归依在这样同一又单调的地方。高洁将一枝亲手裁扎的白绢莲花送到母亲墓前,瓢泼的大雨便劈头而至,这是故乡对她的欢迎。孤立在故乡的雨中,她自八岁之后,头一回软弱下来,号啕大哭。在高洁的印象里,从来没有父亲这个人。她不知父亲在何时离开的自己,也一直对父爱无所渴求。一直到八岁那一天,母亲抱着她决然而去,她靠在母亲肩头,看着眼前明明该是自己父亲身份的男人,携着他圆满的一家,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已自知要同母亲并肩而立,不能软弱。在高洁的印象里,也从来没有故乡这个概念。自她记事起,母亲潘悦先是在苏州的金饰加工厂任职金匠技师,不几年,潘悦应聘入深圳的一间珠宝公司任职主设计师,又不几年,被调入珠海。至于高洁,只要跟随着母亲,就处处是家。她养成带一口听不出任何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在任何地方都能适应良好。她的拼命学习,让所有教过她的老师们都交口称赞。这样的高洁,一切都很好—除了没有父亲。她的某任班主任老师在家长会上对潘悦说:“高洁做事情喜欢用尽全力,考试一定要考第一,跑步比赛一定要拿冠军,凡是办不到的落后的,就加倍努力达到。我很喜欢这样认真的孩子,可是她绷得太紧,这样不太好。”潘悦把高洁优秀的学生手册上每个老师的评语都看了一遍,每个老师都在夸奖她,每句夸奖都仿若针尖,轻轻扎在她的心头。她抱住高洁,问她:“洁洁,你现在过得开心吗?”不过十三岁的高洁立刻猛点头:“妈妈,我现在很开心,你看我成绩这么好,做什么都很好,说明我很快会长大,你可以对我放心的。”潘悦给高洁一个亲吻,说:“洁洁,你已经长大了,可是你长得太快了。”高洁奇问:“很快长大不好吗?”“你会很累的,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高洁回抱住她的母亲:“妈,我想让你开心,我会加倍努力。”小小高洁已经不会在她的母亲面前哭泣,她的母亲却背着她泪盈于睫。带着独生女高洁的单身母亲潘悦同样拼搏和忙碌,所得是工作出色,得享高薪,在企业内声望日隆,在业界也小有声名,也很快给高洁存下了不菲的学习资金。这让高洁得以尽情发展自己的兴趣,只是她样样争强,学什么都专心致志,发愤图强,十四五岁就把课后全部业余时间奔波在钢琴、素描、芭蕾和烹饪各种课程之间,就像一台上足发条似是永远不会停滞的学习机器。最后,潘悦不忍心年少的女儿为各类学科劳累不堪,强行中断了高洁的钢琴、芭蕾和烹饪课程,只让她学兴趣最浓厚也最有天赋的素描。在生活上,高洁所能享受到的物质条件丝毫未落后于任何父母双全的家庭,这全有赖于潘悦的坚强。高洁能体会到母亲的坚强,所以从来不过问她关于父亲的任何事情。唯独一事—潘悦有着念佛诵经的习惯,不管如何迁徙,家中总是备有蒲团香案,供奉白莲。潘悦坐在蒲团上时,或许是她不自知的,眉头紧锁,神情苦痛,无一刻放松。看到这样的母亲的高洁也苦痛,小小的心莫名地揪成一团,但她总会伴在母亲身边,用彩色铅笔,绘那案前白莲,一笔一笔地画,把时间拖得长长的,心灵也会跟着稍稍清静下来。十六岁的时候,高洁凭着遗传的兴趣,模仿母亲的作品,自学珠宝设计,从制图开始,绘了很多粗糙的手稿。潘悦瞧见了,就开始亲自教她表现技法和产品设计。自此之后,她跟随母亲学珠宝设计,懂得了制图、表现技法和产品设计,又同小时候做学习机器那样,投入全情全力,很快就能够熟练运用JewelCAD画出漂亮的设计图。为了防止高洁又像小时候那样将所有时间花费在电脑前,画图画出颈椎病,潘悦会在她寒暑假时,带她一起去瑞丽的中缅珠宝市场调研。高洁学习能力强,很快认识了各种玉石,并且了解了它们的价格。她最喜欢的那一种玉石很便宜。每回市场上的缅甸商人都很不在意地把一堆茶色、黑色、白色的玉珠子倒在地毯上贱卖,一百块钱能买三四个佛豆。于是高洁问玉商哪里能买这种玉石的毛料,毛料更便宜,一百块钱买来的就足够她在上面动出她的小脑筋。她悄悄地画好设计图,偷偷央了母亲公司里的技工加工好—那是顶漂亮的一株白莲,细巧的盛开造型,纯白如素。她将白莲水沫玉坠挂在母亲胸前,乐滋滋地对母亲讲:“妈妈经常诵经,这代表我对妈妈纯洁、坚贞、清净的爱。”潘悦将白莲坠子捧在掌心,又惊讶又欢喜,郑重地问高洁:“怎么想到用水沫玉做出这样的设计的?”高洁说:“因为便宜呀。”潘悦打开电脑,调出一些图片,上面就是高洁所买的水沫玉。她静静听母亲讲:“水沫玉虽然是翡翠的伴生矿,但是主要成分是钠长石,透明度和水头很好,和翡翠冰种及翡翠玻璃种很相似。这是一种低调的玉石,坚持着自己的美,却因为得不到承认,没有办法被雕琢出更美丽的造型。”高洁很有信心地告诉妈妈:“水沫玉很便宜呢!有一天它呈现出最美丽的样子的时候就会得到别人的承认了,别人也会知道它的价值了。”潘悦打开一张图片:“我在很久以前就对水沫玉的成色和弹性的升值空间有了兴趣,这玉石又很适合做一些中国古风设计,只是老板们和现在的市场都更喜欢欧式的设计,只能暂时搁一搁。”那是一张让高洁过目不忘的设计稿,稿子上设计的是一款以纯银制作的眼形网状吊坠,眼网极细又极薄,正中缀一颗剔透而圆润的透明水沫玉,透过玉而见银眼,透过银眼亦能见玉。通个设计古朴又现代、大胆而直接。高洁奇问:“这个网是怎么做出来的?”潘悦指教高洁:“银网用的是我们中国传统工艺金银细工里的掐丝和累丝。现在很多人嫌弃老工艺陈旧,不愿意加以青眼。也好,得暂时的清净,就有时间加以修炼,将来或许有大放异彩的机缘,若是没有,也不必去强求。”当时的高洁并不十分通透,只为这细腻而美丽的设计和工艺着迷,她问:“不去强求,岂不是遗憾?这么好的东西,就应该得到它应得的。”潘悦并没有给这款设计确定命名,高洁看到设计稿的落款上有两行字—上一行写的是“清净的慧眼”,但是五个字上面被重重划了两条线;下一行浅浅写了三个字:“水之遥”。高洁看得越加不明白了。潘悦解释道:“能够修炼出清净的慧眼是更上层的功夫,但大多数时候可能只能看着自己想要得到的境界而无奈。那样的境界看上去很近,隔着一条河,跨过去好像就是了。实际上又很远,遥遥不可期。所以,或许叫它‘水之遥’更合适吧。”高洁问:“妈妈,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境界呢?”潘悦爱怜地抚着女儿尚且稚弱的双肩:“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高洁仍然不懂:“妈,这又是什么意思?”潘悦慈爱地解释:“不要有太多欲望,就会比较简单快乐!”“不要有太多的欲望?”十六岁的高洁体味不出母亲话语中的深意,很快把不解的问题抛诸脑后。她的知识、常识和认知,只让她将母亲的设计稿看了又看,无论是银饰眼网,还是水沫玉眼珠,组合得天衣无缝,真的就像一双慧眼,灵透极了。她赞叹又赞叹:“妈,以后有机会了我们把它做出来吧?”潘悦迟疑了一阵,关上电脑说:“以后的事情再说吧!”出乎高洁意料的是,当她再一次看到“清净的慧眼”,或者说“水之遥”,竟然是在美国的新闻报道里。那是一则在美国某日报的短讯里—“圣洛朗珠宝设计大师赛公布获奖名单,旅美华人设计师吴晓慈凭别出心裁的作品胜出,获得银奖”。配的是一张只有两厘米宽的照片,但那已经足够了。那样古朴又现代、大胆而直接,纯银制作的眼形网状吊坠,正中缀一颗剔透而圆润的透明水沫玉,透过玉而见银眼,透过银眼亦能见玉—她永远忘不了的母亲那可期不可近、隔着河流相望的“清净的慧眼”。高洁握着手机,坐在母亲的墓前,怔怔望着自己放在墓前的手绢白莲。此日的此刻就像那日的那刻—母亲告知她噩耗的那一日,于她就是世界末日。潘悦在高洁二十二岁自爱丁堡艺术学院毕业的那一年得了胃癌,她并未如一般的母亲那样对儿女隐瞒,而是待高洁学成归来后,将中国的芮华金饰和意大利S&A集团设计部门主管的名片放到高洁的书桌上。她以一种平静而家常的口吻告诉高洁:“洁洁,妈恐怕不能陪伴你更长的时间了,这里有两家很好的公司,我希望你的未来能走得更稳。”除了两张名片以外,高洁还拿到了母亲亲手递给她的诊断书。薄薄一页纸,重重压在她成年后的起点上。但是面对着母亲平静的面容,高洁用尽全力维持着不颤抖的声音说:“妈,让我陪你去医院。”从此高洁奔波在求职和求医这两条路上,开始自己的成年人生,尚未适应,却不得不面对接踵而来的变故。司澄的电话从遥远的爱丁堡打来,对她说:“Jocelyn,我们分手吧。”其时,司澄的声音空净悠远又模糊暧昧,就像苏格兰变幻无常、捉摸不定的天气。离开爱丁堡三个月,高洁还记得她在学院的宿舍里给母亲打电话不过半个小时,外头的天空已经两晴两雨,最后居然还挂上了彩虹。她那个时候在电话里头同母亲讲:“我在这里很好,刚才看到了彩虹。”于高洁来说,在爱丁堡留学的日子与在内地随同母亲漂泊的日子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目标专一,专心致志地当学习机器,唯一的缺憾是母亲不在身边。高洁唯有把临行前母亲那一句“不要光顾着读书,这个世界上还有别的很好的风光,好好去玩儿,享受你的青春”牢记心上,只是未曾真正抽出空去实践。高洁是在适应欧洲的学习环境半个学期后,决定像她的英国同学那样出去徒步,去感受苏格兰。那天,爱丁堡的阳光意外灿烂,天空湛蓝,湖水清澈。她坐公车抵达巴乐诺小镇,到游客中心拿了份地图就开始徒步。因为出门前下了点小雨,此时放晴的天空,行云如水墨般晕开。抬头望向天空的一瞬间,高洁的心情奇异地明朗松快起来。这是从未有过的。她想,母亲说的是对的,世界上还有别的很好的风光。这些年她随母亲的工作变动待过上海、苏州、常州、深圳、珠海、广州,她做候鸟的每一座城市都灯红酒绿,五光十色,熙熙攘攘,忙忙碌碌。就像她一样,一直在上发条。苏格兰北部高地非常开阔,山涧、红叶、黄花,错落曼妙。高洁走在爱丁堡高地的片刻,头一回有了游戏的悠闲。她路过水库门口,就和门口的木牌自拍合影,木牌上写着“请看好您的狗,不要让它惊扰了钓鱼人”。她跨过灌木丛寻到一条小蛇,便大着胆子和这条黑褐色小蛇自拍合影。她爬到山顶,看到十来只苏格兰黑脸羊,刚刚拿起相机,黑脸羊们“咩咩咩”地朝她狂奔过来。高洁连跑带颠往山下逃,终于逃到漫山遍野只剩她一个人时,她一手叉腰,一手怒竖中指,怒吼:“咩你妹啊咩!”这时,远处有一道声音用中文在说:“别动,让我拍个照。”高洁以为最初留在司澄的摄影作品中的影像,就是迎着苏格兰鼓鼓的山风,用不符合她长相的略显狰狞的表情,竖着不太雅观的中指。当时的司澄并没有让高洁看他相机内的照片,其实他照片上的画面是朝高洁挥一挥手,然后撑着草地就势滑下山坡。高洁只远远看到他矫健的背影掠过。第二次遇见司澄,是几个月后的八月爱丁堡国际艺术节时,在爱丁堡城堡前的一场摇滚派对上。高洁从中国学生联谊会上获得在派对上做侍应生的兼职。她开始在一些华丽的宴会上兼职侍应生,因为可以看到明星们穿着华丽隆重的演出服装,佩戴璀璨夺目的珠宝—它们大多来自伦敦,还有时尚之都米兰。高洁会把它们记住,然后回到宿舍手绘出来研究造型设计。宴会的气氛很轻松,当晚舞台上的乐队主唱拿起了放在地上的啤酒杯,边喝边说着“Havefun”走下舞台。有个穿着红黑格子苏格兰直褶花格裙的中国男人拿着装满威士忌的密封纸袋迎着主唱走过去,和他拥抱。男人将纸袋里的威士忌倒入主唱手上的纸杯,转头就被高洁截住:“今晚派对不允许外带酒水。”司澄有一头微卷的深褐头发,瘦削的双颊,和微微下垂略显苦相也显出一点年龄的嘴角。嘴角的苦相奇异地为他的面庞加上了几许天真。他还有一双同样奇异细长却又湿漉漉的像苏格兰马鹿那样柔顺眼瞳的眼睛。司澄笑吟吟地对高洁说:“好的。”他收起密封纸袋,又说,“可是,姑娘,你太紧张了,苏格兰人民很会享受生活,他们不会介意。”高洁用侍应生应有的刻板说:“这是规则。”司澄抓着密封纸袋摊手。面对高洁,他很无奈,可是他说:“你实在不太像学设计的,一点儿都不感性。”高洁反驳:“我不喜欢毫无规则的感性。”司澄用手抚额:“好吧,让我们符合规则地感性,你是不是叫高洁?”然后叫出她的英文名,“Jocelyn。”他让高洁再一次清清楚楚看到他那双像苏格兰马鹿一样温驯而明朗的眼睛,就像那行云如水墨般晕开的放晴的天空。悠扬的苏格兰风笛响起来,洁身自爱的高地风笛,揉碎此地历史郁郁在风中传世的忧伤。他问高洁:“Jocelyn,我们逛过了高地,有没有时间再一起逛逛麦尔大道?”这很冒昧,可是自司澄这样落拓气质的男人口里说出来是多么稀松平常?高洁想,好像自己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他,于是她说:“好啊!”很难去界定高洁和司澄从什么时候开始真正谈起了恋爱。也许就是从他们一起走过爱丁堡城堡前著名的皇家麦尔大道开始。后来他们无数次走过这条一英里长的道路。古早的青石板,道路两旁同样有些年份的店铺和教堂,还有街道上身穿花格裙的苏格兰男士们吹着悠扬的风笛。司澄告诉她:“花格裙格子的颜色会体现千奇百怪的人生环境。如果是住在西海岸的,就会穿欧地笋的青绿色、海螺紫和海藻色;如果是在内陆,会选择石兰花的嫩黄、深绿和赭石色或覆盆子的蓝紫色。”他教会高洁在宴会上直接用纸袋喝威士忌,在苏格兰高地集会上和苏格兰人一起跳舞,以及在学习疲乏时怎么抽烟解乏。同司澄在一起后,高洁终于真正领略苏格兰的魅力和爱丁堡的闲散,还有自然使人天真忘忧的魅力。司澄在爱丁堡待了十年,念完了视觉传播学院的影视艺术专业硕士,又修了摄影,他说他不想在现在离开悠闲烂漫的爱丁堡。他不像高洁那样对学习上紧了弦,从不缺席每一堂必修课、选修课、旁听课和讲座,年年用优异成绩换奖学金。他作息时间不定,爱同各种各样的苏格兰艺术家处到一块儿,在苏格兰国家美术馆待的时间比学院图书馆更多,时不时带着单反去徒步爬山。都是一个人,不一定会通知高洁。高洁也无所谓他的每次不告而别。司澄的宿舍里贴满他的摄影作品,其中有一张是高洁对着旷原竖着中指。司澄说,高洁在空旷的山原间做出这个动作,是原始对世俗的反击。高洁笑笑,看着面前神态天真的司澄,心里却很不以为然,想,反击可不是靠一个假动作就能完成的哩!有着这样想法的高洁,对司澄这样的年纪保有的天真或多或少有些不以为然。司澄常常用双手捧着高洁的面孔,盯着她的眼睛,用他那双天真的眼睛审视她:“你的欲望藏得很深很深。一开始我遇到你的时候没有想到你是这样的。”高洁只是对司澄笑。她想,其实是司澄年纪大了,又过惯了自由的日子,他们的想法不一样是再正常不过的。可是和司澄在一起,可以忘记很多事情,司澄有一种魔力,跟着他走好像可以进入另一个和原来的世界平行,但是相对平静而天真的世界。这是真的。高洁依赖这样的感觉,司澄仿佛也感受到了高洁的依赖,他想高洁需要这样的依赖。他们依赖着彼此在一起的悠闲浪漫,时常亲近又时常疏离。不久,司澄的自由烂漫再度兴起,决定远足南极。他和高洁产生了分歧,高洁虽然去过很多地方,但是都背负着毕生的辎重,耗尽了所有的热情,她没有什么兴致陪着母亲以外的人再去漫无目的地漂泊。高洁托词母亲有嘱托,委婉地照顾着司澄的心情拒绝了他。司也没有强迫她。潘悦致电高洁,确实派遣了一个让她暂时离不开爱丁堡的任务,她请女儿有空去陪伴一下表姨穆子昀。这是高洁头一回知道原来还有一个表姨的存在。潘悦也是头一回同高洁讲家族渊源。潘悦的母亲同穆子昀的母亲是表姊妹,穆子昀早年还拜在高洁的外公潘明宇门下学过金银细工和花丝镶嵌技术。只是后来潘悦带着女儿远走他乡忙于工作,二人才未能有频繁和密切的联系。潘悦嘱托高洁:“你表姨和我也是同行,她是芮华金饰的高管,我在工作上也受到过她的帮助,们虽然联系不多,但是彼此感情很好。她现在孤身一人去了爱丁堡,我希望你抽空去陪陪她。”高洁问母亲:“妈,你为什么会这样说?她是有很大的难处才来爱丁堡的吗?”潘悦顿上一顿:“也不能算很大的难处。不过—”她再度强调,“洁洁,希望你到时候能照顾照顾她。”高洁见到穆子昀时,明白了母亲所说的照顾是什么意思。穆子昀住在莫切斯顿的三层别墅内。这是一栋典型的苏格兰富人区的别墅,通体的墨灰色砖石,狭长凸出的窗扇,屋前有宽绰的门廊,大门上的雕花延续到门梁上,再往上是对称的三角斜顶,屋檐之上隐隐见有两个砖石砌的大烟囱。高洁对英式建筑无从喜欢,因为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太讲究对称和工整的冰冷,缺乏适度的温暖。穆子昀打开大门从门内慢慢地走出来。一身宽大的黑色长袍,如果戴一顶尖顶帽,立刻能扮演巫婆。黑色中唯一的亮色是她胸前用长长的白银项链挂的石榴粉钻坠。高洁认出这是三年前母亲的杰作,用纯银雕琢出石榴翻皮形状,露出里头粉钻镶嵌成的果实。只是穆子昀胸前这一枚的银色更璀璨,粉钻更剔透。高洁判断出这一只坠子用的是铂金,钻石的等级颇高。穆子昀长一张透着男童气的圆脸,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气的可爱,只是脸色略显青苍,唇色粉中泛白,一双同脸一样圆润可爱的眼却是似醒非醒,挂着很明显的眼袋。她瞧着高洁笑了一笑,这一笑,让她的圆眼睛的眼角夹起几条鱼尾纹,这才让高洁确定,她年纪应当不小了。高洁跟着穆子昀进屋后,递上礼物。她的见面礼是从司澄那里拿的苏格兰威士忌,她已经能跟着司澄喝几杯,体会到了司澄所说的“苏格兰人对威士忌的热爱总有道理”。然后她就发现了自己的礼物不适宜,穆子昀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说:“真可惜,我现在不能酒。不过你能来陪我,我真的很高兴。”她把自己的小腹挺了一挺,在黑袍之下现出原形。但是她孩子气的眼中充满了真诚的谢意,高洁实心实意地说:“恭喜您。”这一栋三层高的别墅里,有八间卧室,三间客厅,富丽堂皇地摆上了中国人喜欢的华丽金色装饰,窗帘、桌布、罩饰、地毯、床单、靠垫,客厅内的红木香案上还供奉着一尊纯金的送子观音。高洁总觉得豪华的此处并不比自己和母亲这些年常栖居的临时住所更温暖。穆子昀一直是一个人待在别墅内养胎,被金色充斥的别墅内没任何照片。高洁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其他亲人出现,她甚至没有请看护。一个怀着孕的女人独居在爱丁堡富人区的别墅,这足够令高洁的本能反弹,引发一些会使她深深反感的联想。这是她难以摆脱的反弹,她知道。就像司澄捧着她的脸时那样讲的:“你的欲望藏得很深很深。”高洁有些后悔没有同司澄一起去南极,司澄的离开,让她又被藏在深处的东西捉牢。但是高洁毕竟没有探问别人私事的习惯,只管按母亲的嘱咐和亲戚的礼节,经常到穆子昀的伴她,甚至后来还主动陪她一起去附近的超市采购食品,亲自下厨煲一锅广东靓汤。高洁在少女时期刻意学习过烹饪,因为在珠三角待的时间长,所以很会做广东菜,第一次向陌生人展示竟然是为了照顾孕妇。但每每吃得穆子昀拊掌大笑,大加赞赏。高洁还是慢慢同穆子昀亲近起来,穆子昀的性格实在爽快,也足够通达近人。她很有阅历和见识,同高洁讲起苏格兰的历史,讲《勇敢的心》会讲到落泪。她说:“你不要见怪,我总是随随便便就感性起来,我们做艺术相关工作的,想事情就别人容易感动吧。这绝对不是因为我怀孕。”高洁微笑。她听到过穆子昀打工作电话,不管请求人还是被请求,她总是爽朗地哈哈笑着,讲出一句口头禅“这件事情不难做,只要大家努力,一定会有好结果”。在这位长辈面前好像并没有难办的事情,可是她一个人孤身在此待产,又好像是最难办的事情。偶尔,穆子昀也会提到对自己孩子的期望:“我前年来爱丁堡看珠宝展,喜欢这里的清静,希望孩子出生在清静的地方。像你一样漂亮有才华。你妈讲过你成绩很好,在这里也一直拿奖学金,毕业以后有没有兴趣进我们芮华?”穆子昀的所有话题,高洁都有兴趣接下去聊,只有这个例外。她想结束这个话题,不让它和自己有任何牵扯:“表姨,这个孩子一定很漂亮很聪明,像您一样。”穆子昀孩子气的眼睛带着孩子气的笑意:“像我一样蠢,可就无可救药了。”高洁的手被炉灶上的锅具烫了一下,成功地跳开了这个话题。穆子昀说:“我想在莫切斯顿到处逛逛,去情调咖啡店里头坐坐,还要看看工艺品店和书店,听说一两英镑就可以买到《哈利波特》。对了,附近也有售卖居民捐赠物品的慈善店铺吗?听说苏格兰的慈善店铺风俗很有名,经常能淘到非常便宜的英国古董、珠宝和版画。洁洁,你能陪我吗?我租了车,可惜我目前的状况不能开。”高洁在周末的时候,开着穆子昀别墅里停着的一直无人驾驶的雪佛兰,带着她去J·K·罗琳写出《哈利波特》的大象咖啡馆喝了下午茶,然后两人悠闲地逛到附近的慈善店。穆子昀挑了几只漂亮的英伦洋娃娃,孩子一样抱在手里。走出店门时,她对高洁说:“等孩子生下来,我就把你妈咪的这条杰作放在这里的慈善店铺里,出售的善款可以帮到更多的人。”高洁晓得母亲诵经念佛后,时有慷慨的慈善之举,可见她同穆子昀是真的亲厚,连同习性也相互了解。她答:“我妈咪一定会很高兴。”刚刚讲完,她就看见六七个苏格兰小童正围绕在她们停放在街道对面的雪佛兰周边。走近一些,发现小童们手里握着匕首,在车身上胡乱割划,好好的车身已经被划得伤累累,不能直视。苏格兰地区的治安一直尚可,但也时常发生童党歧视和滋扰亚裔的事件。高洁偶有耳闻,不料此时撞个正着,而且还成为事发受害者。她“嘿”了一声,想要制止对方,被穆子昀一手拉住。穆子昀小声说:“算了。”高洁有一股气性,她原来都不知道,此时她知道了,她几乎立刻驳了穆子昀:“不行,不能被欺负了也不发声。”她挣开穆子昀的手,往对面疾步过去,用带苏格兰口音的英语斥责:“住手!小伙计们!”有个穿着夹克的男孩似乎是领头的,看见事主过来,居然毫不惧怕,反而抬起头来冲高洁嬉皮笑脸地咒骂:“滚吧!滚!”高洁掏出手机准备报警,男童们见状弃开车,握着匕首笔直地冲着她撞过来。高洁不及反应,被其中两个男童冲撞到了身体,跌倒在地上,手机被踢得老远。显然男童们除了她还有一个目标,高洁扭过头,看见穆子昀也被他们撞倒在地上,手里的洋娃娃跌落在她身下,她面色惨白,双手抱着肚子,身下渐渐红成一片。高洁和穆子昀遭遇的这一起“童党滋扰”事件上了当地的日报,肇事的童党们是当地臭名昭著的团体,小到破坏公物、挑衅路人,大到打偷砸抢、持刀群殴都干过。很快,当地警方逮捕了滋事的童党,警察局长亲自来慰问受害者,诚挚地用苏格兰口音道歉,表示童党滋事已经困扰了他们十几年,小罪犯们都来自有问题的低收入家庭,缺乏良好的品德教育,看在上帝的分上,请求高洁原谅他们。高洁冷冷地用伦敦口音说:“这不是他们伤害别人的理由。他们统统应该被抓起来接受惩罚,看在上帝的分上,他们都不配得到原谅!”因为穆子昀流产了。大夫告诉高洁,这位高龄产妇恐怕无法再度受孕。在穆子昀清醒后,高洁看着她虚弱地在一份又一份手术报告和医疗建议书上签名为自己负责。现场除了高洁,没有第二个人在她身边。高洁在医院里守着穆子昀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内,连威士忌都无法很好地助她入眠,一闭眼,就能看到穆子昀身下的鲜血。她醒着的时候想,那是一条生命,睡着的时候还在想,那是一条生命,再醒来的时候,展开双手喘息,以为自己的双手上沾满鲜血。一条生命毁灭在她的冲动下。可是穆子昀并没有责怪她,她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是“也是一种解脱”。她男童气的大眼睛凹陷得更深,终于落下泪来。她对高洁说:“你愿意听听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吗?”高洁不再回避穆子昀谈起她的孩子。穆子昀絮絮地讲起她的往事,关于她和已婚老板的秘密之恋,关于她以为守在他身边为他征战商场就是最大的幸运,却始终填补不了内心的空洞,关于她以为为所爱的人生一个孩子,就是延续自己爱情的天真。高洁听的时候在想,多么正当的理由,她应当感到讽刺,可是内疚在心头啃噬,她无法感应到讽刺。她无法原谅自己间接犯下的错误,这是漠视生命的责任。两个月后穆子昀回国。她独身而来,孤身而去,失去了孩子,留下了高洁心内一段悔恨和遗憾。司澄在穆子昀回国后的两个月才回来。他回来后,发现高洁有了微妙的变化。应当说,高洁好像变得更加无趣了。她对学习的热情更为高涨,仿佛想要尽快修满学分,离开爱丁堡。司澄依然不想离开爱丁堡。他问高洁:“是不是非离开不可?在这里有什么不好呢?很好的气候,很好的人,古老的建筑以及被尊重的历史。”高洁反诘他:“这里真的这么好吗?反复无常的气候,死气沉沉的人,永远看不见几日阳光,时不时下一场大雨。哦!简直糟糕透了!”司澄沉默下来,不再同高洁谈论这个话题。她又心疼司澄的沉默,会抱住他的脖子说:“我想我的妈咪,我要尽快回去。你想想看,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当司澄在电话里对已经学成归国的高洁说出“我们分手吧”,他们其实已经有整整半年没有联系过。高洁回国时,司澄将她送到爱丁堡机场。高洁几乎将她在爱丁堡的全部行李都打了包,只留下司澄给她拍的照片还挂在他的宿舍里。司澄亲亲高洁的额头:“Jocelyn,我会想你,很想你。”高洁亲亲司澄的唇,是冰凉的,当年在云南,他亲她的时候,他的唇还很热。她说:“司澄,我们总是不可避免地要承担一些责任,在自己生存的现实社会里,我先回去,在那儿等你。”她很是不舍,离开司澄,等于离开一个无忧无虑的平行时空,她扪心自问,是眷恋那儿的。司澄笑了,眼睛依旧天真:“这两年,感谢你,我很荣幸能给你带去快乐!”他瞧着她,好像瞧着自己即将送养的孩子。终于,司澄还是正式将高洁这个孩子送养掉了。高洁挂断了司澄打给她的分手电话,明白自己已经失去那一个避风港,没有了无忧幻境。在近一年的时间里,她陪伴母亲经历了重病的每一个危急时期,看着母亲因为化疗恶心呕吐,被癌细胞侵蚀全身痛到不能自已,因为只能以流质和营养液为食而瘦骨嶙峋。潘悦在重病中饱受着非人的折磨,却始终保持着未病时的刚强。她时常同女儿谈心,高洁却在刻意隐瞒,隐瞒了同司澄的恋爱和分手,隐瞒了因为穆子昀流产而生的矛盾和愧疚,以及更多由童年累积起来,沉积在心底的欲望。高洁在母亲跟前所述说的都经过了刻意美化。在死亡面前,她的演技出神入化。潘悦仔仔细细地听着高洁的粉饰太平,或许是因母亲的直觉而听出端倪,也或许只是因拳拳母爱而细意相告,潘悦最后留给高洁的话是:“洁洁,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还留给你这么多不快乐,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但是如果没有你,我的人生不会这样完整。妈很感谢你陪伴了我二十多年,未来你的路还很长,你找不到未来的人生方向是我最担忧的事情,因为我帮助不了你也保护不了你了。你接下来的人生恐怕要努力学习怎么更好地生活,也许会很辛苦。虽然众生皆苦,苦即菩提,每个人都有他的历练,谁也不能替代谁。但需要记着,自己面对的时候,好好地想一想,该放下的时候,放下。往前看,对自己好才是你给妈咪最大的尊重和爱护。”母亲弥留的时候,留恋的目光流连在高洁身上,她说:“洁洁,你才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杰作。”母亲去世以后,高洁将亲手为母亲设计的白莲水沫玉坠放入母亲的骨灰中,带着她们一起回到家乡上海安葬。她在上海没有停留太久,她想,母亲临终告诫过她,要她向看,虽然她不知道前面的路应该怎么去走了。她并没有将简历发到芮华金饰,而是选择了S&A,并且很快收到了他们的offer。面试她的HR看好她在爱丁堡艺术学院的专业背景,加上母亲的旧友设计部头头叶强生先生的极力推荐。在叶强生的通融下,她在母亲病重期间,就被S&A聘为实习设计师,做一些时间宽松的完稿工作。在办妥母亲的丧礼后,高洁正式去S&A入职。叶强生亲自接待的高洁,问她:“有没有想过换个环境发展会更快些?”高洁望一望面前还没有填写的入职申请书,把握在右手的笔放下来:“是不是公司认为我还是不太适合?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不会让公司为难的。”叶强生立刻说:“不不,你多虑了。我们S&A在南美的钻石勘探合作业务拓展的速度很快,巴西那边很缺人才,尤其是拿下FGA珠宝鉴定师资格证书的设计背景人才。公司一直在全球招募,外派只需一年,职责范围是钻石的分类、筛选和鉴定。这是非常核心的岗位,薪酬和津贴都很可观,比国内同级别的岗位高好几倍,一年后调回来就能升任更高级别的岗位。对新人来说,是个很好的发展机会。”在爱丁堡求学时,高洁就清楚进入珠宝设计行业后,最辛苦最危险的工种是哪些和在哪里。她看着叶强生在面前世故地笑着,用长辈厚爱小辈的眼光望着她—她在学习上的惯性勤勉让她求学期间就拿下从业该具备的全部证书,但是从未想到这些代表着她聪明敏慧、克勤努力的证书最终会成为她为人欺侮的一个借口。可在母亲病中时,眼前这个人也尽到照顾她的情分了。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一体两面,教人两难而无奈。高洁想,母亲已经去世了,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了家,她从八岁开始漂泊,如今更不知道该落脚在哪里。她想起一句电影台词—“这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只能够一直飞呀飞,飞累了就在风里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就是它死亡的时候”。既然已经没有落脚的地方,那么去巴西就去巴西吧!高洁一边重新填写入职申请表,一边对叶强生说:“我随时可以出发。”高洁在巴西朗多尼亚州第一次遇见于直的时候,虽然并未预料到他们之后的是是非非,但她似有感应般,在看见他的第一眼时,就预感到自己同这个男人之间必有牵扯。一年外派巴西的工作开始没几个月,对高洁来讲,就适应得相当艰难。S&A在巴西的外派员工全部以合同制供职于当地一所合作的钻石勘探公司。二十八个来自全球的同会了抽烟,抽一种带着淡淡奶香的女士烟,一开始入口很淡,但慢慢会浓郁起来,吞云吐雾之间,让她忘记正身处在一个热得让人油腻和疲劳的环境里。高洁偶尔也会去小镇上的酒吧喝点酒,她酒量不好,南美人又喜烈酒,所以她每次去酒吧,都会同巴西同事爱丽莎一起。爱丽莎是所有同事中唯一一个与她关系不错的,大约是因为她们都有着英国留学的经历。实在不赖高洁挑剔,只因共同生活工作后,她发现和背景不同的热带种族人群没有太多共同语言,况且他们的英语口音严重,连基本的交流都很困难。更令高洁感到难堪的是,有印度和巴西的男人频繁向她示好,态度热情奔放,行动目的明确,表达简单直接。她一律说“No”,结果被公开嘲讽成“保守无趣的东方人”。于是,在发现和爱丽莎交流没有太大困难后,她非常乐意主动跟着她一块儿去酒吧放松。虽然只是偶尔。这里的酒吧脏乱、潮湿、烟雾弥漫,但是热闹,有很多过客,来自五洲四洋。高洁在酒吧里看着形形色色的人种,想象他们的人生。生在此处的,来到此处的。如何生存?为何来此?何时走?又将去哪里?她实在太孤独了。孤独容易让人胡思乱想。爱丽莎告诉她,酒吧里也会经常来一些中国客人,和高洁一定会有共同语言,要不要去试试运气?高洁很久没有遇见和自己说同一种母语的人,有点儿渴盼他乡遇老乡。就在这间叫“潮湿的心”的酒吧,高洁进去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于直。于直坐在靠着吧台的高脚凳上,面向正在热舞的人群,手里提着一瓶威士忌,一脚直放,一脚屈着搁在高脚凳的提脚栏上。昏暗的追光时而扫过他的面庞,可以看见他正微笑着同站在他身边的女侍者讲话。高洁发现,在昏暗里他能立刻被旁人注意到,并不是因为他的东方人面孔。一个长得好看的男人,无论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是亚洲人还是美洲人,都能被第一时间注意到—于直的好看,首先是在于他的皮肤足够得白,那种并不逊色于白种人的白;还在于他的长相有一种东方男人里少见的俊气英武,而他的姿态又有一种游离在正邪之间的暧昧的风流倜傥。这不管是对东方女人还是西方女人都有足够的吸引力。爱丽莎显然也被于直吸引了,同高洁耳语:“真是难得,东方男人有这样的长腿!这样的肩膀!这样的胸肌!哦,虽然没有胸毛。”高洁被爱丽莎的感叹句逗笑了,她也注意到于直上身穿的白衬衫开了胸前两粒扣子,露出里头结实的胸肌。她说:“我不觉得没有胸毛是缺点。”现场有女郎同爱丽莎一样兴奋,譬如站在于直身边那一位,几乎露出半个胸脯在他面前晃。爱丽莎拉着高洁走近一些,听见性感女郎正在用英语问:“不需要吗?亲爱的。”于直的微笑,走近看才能发现到独特的风格。眼神懒懒的,但是眼眸在黑暗里亮得透人,向右勾起的嘴角带出好看的弧度和浅浅的窝。似笑非笑、似讽非讽、似诚非诚、似是而非得教人捉摸不透。比起他的脸、他的肩膀、他的胸肌、他的长腿,恐怕更要人命的是这一副笑容。他正对性感女郎讲:“甜心,我很想看明日亚马孙河流上的日出,所以今晚希望在亚马孙河上过一夜。”性感女郎满脸失望,于直拍拍她挺翘的屁股以示安慰,也催她离去。南美傻大姐爱丽莎问:“嘿,你们东方人这么爱看亚马孙河的日出?”高洁想了想,用英语向爱丽莎简单解释了一下什么叫“婉言绝”:“用不伤人的借口来拒绝自己并不想接受的邀请。”她的解释被于直听到了。她听到于直清清楚楚地用中文问她:“中国人吗?”不等她回答,他摇了摇手里的酒瓶子,“来喝一杯?”他伸出长腿,朝着她站的方向踢了张椅子过来,被她截住。两人一站一坐,在嘈嚷的酒吧里又互相打量了一番。同热情奔放的南美女人相比,高洁的一身碎花长袖长裙,只露一段脖子和脚踝,根本不容人遐想的着装态度太不合乎当地风俗。于直打量完高洁的服装后,皱起眉头,说:“那就应该是中国人了。在这里,颈部以下不表现荷尔蒙的都是中国人。”他的语气有些轻佻,与此地南美男士比,并无差异。高洁也皱起眉头:“那看来您很入乡随俗。”爱丽莎不甘寂寞地插话:“你们在说什么话?中文?”于直又冲爱丽莎勾起了他的嘴角:“Hello,甜心!”爱丽莎心花怒放:“帅哥,何不请我们喝一杯?”于直耸肩作出无奈状:“我正在用中文邀请这位同乡,但她似乎对我有所戒备。您能劝劝她吗?在异国看到同乡,我只是太兴奋了而已,想请你们喝一杯,没有别的企图。”爱丽莎喜笑颜开,对高洁讲道:“嘿,别拘束,你的同乡你还信不过吗?”于直做了个请的姿势,高洁被爱丽莎摁到被于直踢到她跟前的椅子里头。于直打个响指,向酒保叫了两个杯子,为她们倒上了威士忌。他拿起酒杯,冲着高洁用中文说道:“相信我,我没有恶意。我姓于名直,‘于是’的‘于’,‘直接’的‘直’,中国人,在巴西出差,工作无聊,过来消遣,没什么坏心眼。”他一刻轻佻一刻真诚,果真是直接得不得了,让高洁跟着一刻生气一刻平和,对完这几句话便下了他们应当聊不到一起”的结论。于是,她决定举起杯子,用和于直碰杯的礼貌方式结束他们之间的交谈:“我叫高洁。”她的态度或许为于直看了出来,他同她碰杯,而后一饮而尽,含笑望着她,目光有一点点迫人。或因他这目光,让原来只想抿一口的高洁,只得也将杯中酒饮尽。她放下杯子,选择保持自己惯有的沉默。既然不是个适合交谈的人,她就不应该再浪费口水。倒是爱丽莎缠着于直热络地聊了起来,不一会儿就让于直知道了她们是筛钻石的。于直问:“听说米纳斯吉拉斯省的阿贝特河附近可以采到粉钻,你怎么看?”爱丽莎说:“我们就要转移去阿贝特河开工了。希望那儿有传说中的粉钻,那我们就有更好的提成拿。”酒吧里的气氛渐渐热烈,舞池中的聚光灯突然亮了起来,光影汇集到舞台上,激烈的音乐响起来,随后便有一身着比基尼的性感美女推着一个滑轮桌走到舞台中央,滑轮桌的中央突起,盖着红丝绒布,不知下面放着的是什么。美女妖娆地围着滑轮桌舞蹈着,巧妙地掀落了桌上盖着的红丝绒盖布。原来是一个透明的高脚玻璃杯,杯中装满了耀目的透明小石头。酒吧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舞台上的节目吸引了。爱丽莎是老熟客,熟门熟路地向于直和高洁介绍:“老节目又上场了,伙计们,杯子里装的是0.5克拉的钻石,只要付10美金,就能上台玩一次,用15秒的时间从杯子里找出真钻,猜对了就能把钻石带回去。不试试吗?”于直豪迈地笑道:“这样的好机会,我要是抢走了,别人就没了。”他示意酒保又给空杯的高洁和爱丽莎上了一杯酒,根本不容她们有拒绝的机会便举起酒杯,再度一饮而尽。高洁有一点生气他的霸道,根本不给她作半分反应的机会。她其实不太胜酒力,南美的酒又是一贯的烈,刚才那一杯下肚,已经把她的丹田烧得火辣辣。她有点生气,便将面前的酒杯推了一推,并没有像爱丽莎那样给面子地跟着干掉。但于直好像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他看到了他等的人走进了酒吧,于是转过头来同高洁和爱丽莎招呼道:“美女们,我约的人到了,真遗憾今晚不能继续了。”看着于直离去,高洁莫名有些如释重负,但爱丽莎可遗憾坏了,连呼“可惜”,但很快她再度兴奋起来:“快瞧,印度人又想要出风头了。”原来,在酒吧的另一边有个印度人被周围的酒客们簇拥上台。高洁和爱丽莎都认得此人,正是他们的印度同事迪让。迪让被舞台上的美女微笑着扯着领带走到桌前,掏出10美金塞入美女的胸罩内,他的神态和他的脚步一样轻飘飘。高洁皱起眉头。她不喜欢这些轻狂的男人,譬如台上的这位,又譬如刚才遇到的那一位。她不经意地朝于直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同两个南美当地人坐到了角落里,专注地交流起来,对周围一切都充耳不闻的样子了。舞台上的美女拿起玻璃杯,利落地将里头的仿钻和真钻一起倒在了红丝绒布上,迪让低下了头,双手并用,开始翻捡。美女也开始报数,用英语从1开始已经报到了10。爱丽莎嘲笑道:“迪让筛钻石的准确率从没有高过我们女孩儿。”爱丽莎的预判是准确的。当迪让拿起一颗透明的小石头递给美女时,美女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很遗憾,您和一颗幸运的小星星擦肩而过了。”酒吧内的酒客们瞬间起哄起来:“不懂钻石的S&A,滚出矿区吧!”高洁有些奇怪,爱丽莎解释道:“迪让是这里熟客,大伙儿都知道他是公司的人,这下丢人丢大了。”酒客们持续骚动着。“亚洲人没有钻石的直觉!S&A找的印度人中国人真给矿区美女微笑着扯着领带走到桌前,掏出10美金塞入美女的胸罩内,他的神态和他的脚步一样轻飘飘。高洁皱起眉头。她不喜欢这些轻狂的男人,譬如台上的这位,又譬如刚才遇到的那一位。她不经意地朝于直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同两个南美当地人坐到了角落里,专注地交流起来,对周围一切都充耳不闻的样子了。舞台上的美女拿起玻璃杯,利落地将里头的仿钻和真钻一起倒在了红丝绒布上,迪让低下了头,双手并用,开始翻捡。美女也开始报数,用英语从1开始已经报到了10。爱丽莎嘲笑道:“迪让筛钻石的准确率从没有高过我们女孩儿。”爱丽莎的预判是准确的。当迪让拿起一颗透明的小石头递给美女时,美女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很遗憾,您和一颗幸运的小星星擦肩而过了。”酒吧内的酒客们瞬间起哄起来:“不懂钻石的S&A,滚出矿区吧!”高洁有些奇怪,爱丽莎解释道:“迪让是这里熟客,大伙儿都知道他是公司的人,这下丢人丢大了。”酒客们持续骚动着。“亚洲人没有钻石的直觉!S&A找的印度人中国人真给矿区人!”“不如让我们高呼亚洲人滚出矿区吧!”高洁沉在丹田的一股气又涌动起来了,有一股浊气想要发泄出来。她翻了翻手包,拿出10美元,又问爱丽莎:“你带护手霜了吗?”爱丽莎从手包内拿出护手霜递给高洁:“你要这个干什么?”高洁接过护手霜,在自己右手掌上厚厚涂了一层,然后再还给爱丽莎。爱丽莎更觉奇怪:“嘿,你这是想要干什么呢?”高洁指指舞台又指指自己“我,这个亚洲人,想代表亚洲人上去。”爱丽莎说:“等等,Jocelyn,你是醉了吧?”但高洁毫不理会,管自落落大方一直走到舞台上头去。主持活动的南美美女不想竟见一个东方姑娘排众而出,有些不可思议。她问高洁:“您要来猜钻石?”高洁将10美元放入放美金的玻璃杯中:“没错。用任何方法都可以,是吗?”“是的。只要在15秒内猜出来。钻石就是您的了。”高洁耸肩:“开始吧。”她走到滑轮桌前,看着散乱在上的透明玻璃,笑了笑。她想刚才因为礼貌而被迫喝下的酒,还是有些正经作用的,至少让现在的她很有些自信。高洁让自己沉静了一下,然后用双手把钻石拢了拢,一把全部捏在右手掌心,紧紧握住,片刻后才缓缓摊开手掌。一颗颗晶莹的玻璃自她掌心掉落到桌面,最后只剩下三颗仍黏连在她的掌心上。她抬起手掌,对着一束亮光,仔细观察着。她在求学期间所有考出来的职业证书都没有辜负她,她也没有辜负它们。她完全可以判断出哪一颗是真正的钻石,尽管它表面蒙着污浊,但她已经看清楚了那折射出的火彩。高洁将钻石拣了出来,递给南美美女。对方慎重地接过来,先自行判断了一番,不敢轻易决断,将钻石交给舞台另一边带着检测仪器的检测员。检测员迅速测了测,随后肯定地点了点头。舞台下的众人已经看到了检测员的反应,他们欢呼起来,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站在舞台上聚光灯下的高洁,有些犯晕,她知道酒劲儿开始上头了,她得尽快结束这一趟不太明智稀里糊涂出的风头。南美美女将钻石交给高洁:“女士,你赢了,幸运小星星归你了。”高洁本来不想再讲些什么的,但是她有些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听见自己大声讲:“谢谢,我们中国人对钻石也是很在行的。这一次再度响起的欢呼是心悦诚服的欢呼,高洁在欢呼声中勉强自持着走下了舞台,避开了几个以祝贺为名的想要拥抱她的男人。她在人群里张望了一下,看到角落处的洗手间,便疾步走了过去。当高洁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时,看到了站在对面男厕门外的于直,他正低着头,独自靠着墙边抽烟。高洁看了看墙上的标记,原来这里是吸烟区。她忍不住又看了看于直,他不知何时把袖子捋到手肘处,露出结实的小臂,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打火机。高洁眼尖,一眼就看出于直手上打火机的特别来。那是一只银壳打火机,壳面上雕饰了一只猎犬,看起来像是定制的。她想着,也就迟疑了这一两秒,于直就把头抬了起来。“想抽烟吗?”高洁摇摇头,想走开。于直突然问:“刚才洗手了?洗掉的是护手霜吧?涂了两层?嗯,至少涂了两层吧?这样你的手上才能有足够的手油,让你能用钻石的亲油性做排他法。”高洁倒也并不意外,本来聚集在矿区小镇的,极有可能是同行,有同行就会有行家。但她却并不想追问于直的身份,直觉告诉她,和这个男人多有牵扯不会是什么事。既然不会是什么好事,她就应该立时同他告别。但好像被本能限制了一样,高洁在这一刻什么都没说,甚至都没有动一动,就看着于直凑到了自己的身边。他们第一次离得这么近,近到她都觉得她会染上他身上的烟味儿了。于直侧头,微微贴近她的颈侧。“你抽百乐门?是有奶香的那种吗?”他问。高洁想,她的确是酒劲儿上头了,她不由自主轻佻地答了于直:“是啊,所以我不太适合你抽的这款。”“有烟瘾?”于直问。“不,解解闷。”于直说:“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比抽烟更能解闷的事儿。”高洁定定地看着于直,看着他露出倜傥的笑容,她明白他的意图,她在此地一直回避着的异性的意图,在这一次她也应该回避的,但是她竟然没有。“譬如呢?”高洁忍不住存心这么问。于直直勾勾地望牢高洁,眼底的深意似有似无:“来到异国不谈一场异国恋爱就太不给东道国面子了。”他的这个眼神在这个环境和这个情境下产生,居然变得如此正常,不令人讨厌。也许是已近夜,酒吧的气氛逐渐热烈,巴西桑巴节奏密集,让所有的萍水相逢都变成老友欢聚,没有任何禁忌。高洁抿嘴一笑,用中文很大声地说:“你应该知道南美人体味儿有多重。不然你为什么拒绝刚才的大胸女?”近在二人身边的南美人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看到她笑了,竟也笑着点头招呼了。于直低低笑出声来:“谢谢你对我的品位的理解。”他含胸低向她,鼻子就在她的唇边,猎犬一样嗅她,“不过,一个忠告,女孩儿身上有烟味儿不是个好事儿。”他的眼睛一直看到她的眼底。那是同司澄天真的眼睛不一的。那眼睛有点儿复杂,有点儿幽深,有点儿直探人心,有点儿肆无忌惮。高洁移开目光,移开太过于接近他的身体:“很高兴今晚遇上你,让我说了这么多普通话。不过,我得走了,挺晚了。女孩儿晚归也不是个好事儿。”于直移开眼睛,退后一步,做了“请便”的手势,恭送她。高洁并不喜欢回自己的宿舍,她和另一个巴西姑娘伊莎贝拉同住一间宿舍。伊莎贝拉有美丽丰满的胸脯和充满欲望的热带面孔。她常常带情人回宿舍过夜,通常是不同的男人,等高洁回来后才送走他们样的常态让高洁自认倒霉,她整晚都在一种充满了**的腥臊空气中失眠,睡眠质量十分之差。“不懂得至高无上的身体快乐。”这是伊莎贝拉经常嘲笑高洁的话,除了这一点,她和高洁还算相处融洽,只是实在没有其他共同话题,让她们连一起去酒吧喝酒的朋友都做不成。高洁和爱丽莎在宿舍园区门口分手,走到宿舍门口,听见了里面还没有结束的呻吟和喘息。她选择喝酒排遣寂寞,其他同事也有权利选择其他的方式排遣,合情合理合人性,她应当予以谅解。高洁收回准备拿钥匙的手,身走出宿舍园区,在已经静谧的街道上散步。她哈一口气,闻到了自己口中不太好闻的酒味儿和香烟混杂的味道。她想起于直凑到她唇边的鼻子,像猎犬一样。司澄第一次认识她的时候,表达一个男性对女性的赞赏和喜爱的方式也同样直接。可是于直的直接和司澄的并不一样,司澄的不具备任何侵略性,但谁能否认一只猎犬的侵略性?高洁想,以后不能像今晚喝得这样多,喝多了,就不能控制自己的想法和做法。巴西和爱丁堡很相似的地方是时雨时晴变化多端的气候,她散没多久,天空下起雨来,于是就近到一家已经关门的杂货铺的门檐下躲雨。这时,她看见了刚才酒吧内猜钻石失利的印度同事迪让,他从对面小巷子的酒吧里摇摇晃晃走了出来。高洁心知不妙,想也不想扭头就往回走。但迪让已经看到了高洁,他曾多次向高洁示爱求欢,次次都被她严词拒绝,此番深更半夜狭路相逢,哪会错过这样的天赐良机?他疾追几步,便捉住了高洁的胳膊。“嘿!Jocelyn,你在等我吗?”印度人身上的体味和酒味混合在一起更不好闻,高洁甩开他的手:“离我远点儿。”迪让又捉住她,用热乎乎的身体抵住她:“你刚才上台是给我解围吧?原来你早就对我有意思了。嘿!我很有劲儿,包你忘忧。”高洁挣扎着,大声叫着:“蠢货!滚开!”迪让把嘴凑了过来,不过他没有得逞。不知从哪里出现又在什么时候出现的于直用一只手就把迪让从高洁身上扯开。“嘿!伙计!别动那女孩!”迪让借着酒劲儿挥来一拳,被于直用肘弯挡住,接着肋骨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拳,摔倒在地上。高洁拉住于直的手:“走吧,别打了,是我同事。”于直闻言收手,迪让在地上挣扎着爬不起来,这一下挨得很重。于直问高洁:“需要我送你回去吗?”高洁看一眼地上的迪让:“好的。”他们绕过迪让走到小镇的大路上,雨已经停了下来。于直诅咒了一声:“这该死的鬼天气。”两人都淋到了雨,身上湿漉漉的,衣服贴着身体,极不好受。高洁以慢于直半步的速度跟着他,带一点戒备、一点尴尬,暗暗地将裙子拉直,尽量防止身体曲线毕露。她说:“你的身手不错。”

于直脸上挨了一下,猝不及防,眼底瞬间闪过火苗,但也在瞬间熄灭。他揉了揉脸,重新展开笑容:“这算是我被误解的代价吗?好吧,我冒犯您了,我没有想欺负您。我希望您今晚愉快。”他扬扬手,转身离去。高洁搓了搓刚才报复过于直的手掌,冷笑了一声。伊莎贝拉已经闻声打开大门等她,说道:“你应该邀请他进来,我可以让出房间。”高洁走进房间,一言不发。伊莎贝拉关上大门:“你真的不想要吗?男人的力量可以让你放松。刚才那个东方人就很适合你,假正经对不起荷尔蒙。”高洁抓起床上的枕头朝着伊莎贝拉砸过去:“我想睡觉!”第二天迪让请了假,他声称喝醉酒摔了一跤。第三天高洁下班时,经过迪让的宿舍,看见他站在门前。她特地走上前去,仰起下巴微笑道:“有不少中国人也看上了这附近的金矿,他们不是那些孱弱的在美国唐人街刷盘子的中国人,他们有精良的武器和先进的设备。对了,我一直忘了告诉您,我男朋友就是其中一员,他一直在阿贝特河附近采集粉钻。最近才过来朗多尼亚。他的脾气没有他的身手好,幸亏他没有带他的枪。”高洁讲完以后,径直走区,走到小镇上的车站前,审视了一番停在车站前的计程车和司机们,找到了那个在巴西本地同事口中,剃光了头发,左脸上有一道伤疤的巴西司机。她用学会不久不甚流利的葡萄牙语对司机说:“我想买一些防身的玩意儿。”她用手指比出一把枪的样子,“最好是自动的。”司机往后座方向竖起大拇指:“上车。停车以后我不会停留,您得自己再找车回来。”“明白。”高洁钻进计程车。很快,她被司机带到城中的一个贫民窟,她下车时给了司机一笔丰厚的小费,按照司机的指示走入贫民窟深处的一间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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