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南城地处皖南一带，离沪上倒也还算近。那些去过上海的徽商，因着见识过灯火不熄、夜夜笙歌的百乐门，觉得有利可图，便在南城亦开了一家满庭芳。

如今虽然年年征战，可到底是西湖歌舞几时休，只要还未兵临城下，百姓的生活依旧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南城虽比不上十里洋场的繁华，好在此处富庶，多百年商户，因而满庭芳倒也是从不缺客人的。

入夜，华灯初上。自从这满庭芳开始营业，何老爷便成了常客，过去那些个春风居、晚照楼、百花堂……哪能有这里的乐子多？

舞池里，一对对男男女女相互簇拥着，沉醉于纸醉金迷的靡靡之音中。

满庭芳的头牌漫儿姑娘身价极高，且只登台不接客。据说她曾被这里的老板特意送去百乐门培养，难怪这么宠着了。

而近日，漫儿姑娘却多了一位入幕之宾，大家都猜想着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何陆民怀中虽正拥着一位身姿曼妙的舞娘，可那一双眼却一直盯着台上那身着一袭纯白旗袍的清丽佳人。对于何老爷这样身经百战的男人来说，越是得不到的女人，越是吸引他。

一曲终了，何陆民借着三分酒意，径直冲向了正要下台的漫儿，那手刚要触上漫儿的肩，忽觉腿上一软，一个踉跄便跌倒在台下。

张兆启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从何陆民身边走过，揽了漫儿入怀，而后才状似不经意地发现他未来岳丈正趴在地上：“呦，这不是何老爷吗？”

何陆民向来是个吃软怕硬的，如今见着张兆启发迹便上着竿子攀亲：“原来是贤婿啊！”说着自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今日巧了，不若一起喝一杯？”虽是这样说，张兆启已揽了漫儿向包厢走去。明眼人都可以看出这是赤裸裸地挑衅，可这何陆民却毫无眼色，点头哈腰地便跟上了。

满庭芳的包厢可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进的，何家虽是富户，可何陆民每月从账上的支出也是有限的，过去在那些个馆子里尚且能充大，可在这满庭芳里能坐个大厅便已是极为勉强的了。如今沾了女婿的光，他倒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张兆启出手阔绰，自进了包厢，那酒便是一瓶接着一瓶上。

何陆民好色好酒，今日这洋酒味道果真不错，况且又不用他买单。接连喝了五大瓶后，他终于撑不住，烂醉如泥地倒下了。

“去，让严副官把他扒光了丢回何府门口。”张兆启看着眼前深恶痛绝的男人，忍住一枪崩了他的冲动。

漫儿从张兆启身旁起开，临出门前又回头看了他一眼，此刻男人的侧脸被灯光照着，显得那么柔和，与他狠厉的眼神格格不入。他总是让她琢磨不透，对她也是若即若离。

第二日何府家丁看见大门外连亵衣都没穿的自家老爷，赶紧给他披上袍子抬进了府里。

老太太听说自己那不争气的儿子又丢了人，一时间气得晕了过去。

淑离闻信赶去老太太房里守着，她知道父亲是个不成气的，如今又把奶奶气得不省人事。

老管家请来了南城最有名的许大夫，扎了两针后，老夫人方才悠悠转醒。

“乖孙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生出了那么个孽畜！”眼看着老夫人气性又要上来。

淑离赶紧握住她的手，安抚道：“奶奶您消消气，您若是身体气坏了，淑离会很难过的。”

“奶奶的好孙女呀，你摊上了这么个爹，以后若是我走了你可怎么办呦！”

“所以奶奶更要长命百岁了，不然淑离一个人可就伤心了。”说着便做出一脸可怜相。

老夫人看着自家孙女，一时间竟又是可怜又是可笑，说了没多久便累得睡着了。

淑离也不想理那个爹了，当年她娘从离世到丧礼办完后的整整一个月，何陆民一直流连风月，未曾回来过，自那时起她便对这个爹彻底死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