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华亭1
楔子 前尘（一）
永明十年，外无战乱，内无奸邪，河清海晏，四海升平，
春日刚暖，万物新生，泥土里都带着湿润的清香，别样好闻。
“今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些。”
发出声音者，姿态温柔可亲，正是已故废太子的太子妃张氏，闺名念之。
只见她发髻高耸，额间点缀一点红殷，更显得脸庞柔和。
“也许，是老天爷知道咱们太子妃喜欢，想着法子讨您欢心呐。”
才人陆文昔一声取笑，更叫张念之展颜，“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只怕，你是书读的多了，便无德自傲了。”
说着，她用手轻轻敲了敲陆文昔的脑门，显然并未生气。
“是了，是了，妾一时兴起，竟忘记了尊卑，还望大慈大悲的太子妃殿下，切莫开罪才是。”
听见太子妃责怪，陆文昔倒是不害怕，反倒不慌不忙地讨饶起来，一番言语，甚是伶俐。
张念之哭笑不得，竟与她遥遥相望，相视而笑。
“六叔，你快帮帮阿琛，阿琛铲不动这些土。”
身姿笔挺的少年已经长大，听到童音，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好，好，六叔这就来帮你。你看，这样不就行了？”
少年对着孩童微微笑着，摸摸他的小脑袋，一脸宠溺。
好一个叔侄情深。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张念之便能看见二人嬉闹的场景，心中一软，也不知是不是旧事上了头的缘故，竟然隐隐有些泪目。
“你瞧瞧，六大王啊，也长大了呐。”
陆文昔闻声，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叔侄俩，也觉得眼角酸涩。
那少年身姿挺拔，一眼望去，竟像是另一个可望不可即的故人。
想那日，二人奔走集市，双手相握，故人问她，“女公子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她一愣，隔着软纱织成的兜帽偷偷瞟他，只觉得心里揣着一只小兔，颇为不安。
她左思右想，终是答道，“跑了一天，妾的胭脂都花了。”
故人听了，许是觉得好笑，却也尊重她的说法，“那好，女公子放心，未得你允许，本宫是不会偷看的。”
她羞怯般胡乱应下，心道，终有相认的一天，却不曾想，那一天来得那样迟。
陆文昔眨了眨眼，将泪水掩盖，看着少年相似的模样，总觉得物是人非。
她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那个天真无邪的孩童，不自觉地笑了，“是啊，咱们的阿琛，也长大了。”
那孩童原唤作萧昭业，小字阿琛，正是已故废太子萧定权唯一的子嗣。
琛者，珠玉之宝也。这是那人作为父亲的期许，也是那个傻姑娘作为母亲的托付。
张念之同陆文昔不自觉地噤了声，徒留叹息。
“阿娘，姨姨！你们看，我的小树，它活了！”
孩童一眼瞧见了张念之等，竟放了手中的铲子，竟蹦跳着跑了过去。
“阿琛！你慢点！”
六大王萧定梁又是吃味，又是担心，忙不迭地放下了手中铲子，“王翁，你先替我收着，我跟着阿琛。”
“诶，六大王放心，老奴省的。”
“阿琛，你慢点！”
张念之见儿子跑的飞快，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果然，一颗小小的野草也成了拦路虎。
只听得扑通一声，孩童便四脚朝天般摔倒在地。
“阿琛！”
“阿琛！”
陆文昔心中一惊，忙扶着张念之赶了过去。
六大王萧定梁更是吓了一跳，他又好气又好笑，正伸手准备扶他起来。
“叫你调皮，可不得把你的小屁股摔破了吧。”
“都不许扶他！让他自己爬起来！”
众人闻声看去，却又不约而同地跪了下去。
孩童听到声音，眼角带笑，忙不迭地翻了个身，三两步朝着那人跑了过去，伸手要抱，“翁翁！”
“唉，来，阿琛，到翁翁这来。”
那人头带长冠，一身常服，更显威严，正是这南齐的帝王萧睿鉴。
“阿琛给翁翁请安。”
“臣妾等给陛下请安。”
“臣给爹爹请安。”
“老奴给陛下请安。”
“都起来吧。”
萧睿鉴一把将孙儿抱起，二人围着长冠玩闹一番，这才嘱咐他同六儿一道玩耍。
“去吧，跟你六叔好好玩去，等过些日子开了蒙，就不能似今时这般懈怠了。”
“那阿琛就先退下了。”
“臣告退。”
六大王带着侄子跑得飞快，帝王看着阿琛，总觉得能在孙儿身上看到儿子萧定权的影子，因而目光更是怀念。
待到二人的身影走得远些，帝王才淡淡地看了张念之二人一眼，有所称赞，“你们二人将阿琛养的很好。也不枉，他夫妻二人如此托付。”
张念之听了，瞬时黯然，她屈下身又福了福，“陛下过誉，可您忘了，阿琛不仅是太子之子，也是我妹妹的孩子。”
萧睿鉴闻言，顿时失了言语。只是，高高在上的帝王怎么肯承认自己的错失？
他竟也不再提当年之事，只是佝偻着身子嘱咐道，“好好照顾阿琛，你们将来也会有福报的。”
说罢，竟是偷偷摸摸地跟上了自家孙儿的后面。
陆文昔远远看着，只觉得帝王的身影更年迈了。
人老了，难免会更心软，待人也温和。
可惜，再多的温和，悔恨，也是换不回当年的故人。
每每想至此处，她便更觉得双眼湿润。
回首去看，太子妃张念之何尝不是满脸泪痕，妆容斑驳。
泪眼朦胧，陆文昔听见她问，“阿昔，你怨过他们吗？”
怨？何为怨？
怒气冲天，久置不去，留存于心间之浊气罢了。
曾有怨？
是。
她曾怨，故人失约，良缘难续，可造化弄人，实非人为。
更甚者，有个傻姑娘宁愿为了她的性命，错失与故人相认的机会。
何有怨？
并无，徒留爱而已。
为故人之爱，为友人之爱，而已。
陆文昔眉眼带笑，轻轻握住太子妃的手，朗声道，“妾心中并无怨懑，至于旧事，亦是故事，只等故人重逢之时，再来算个清楚明白。”
张念之应下，一连哽咽，心中苦涩，“可是，阿昔，我想我的傻妹妹了……”
念之，颂之，从来都是好人间。
可惜，从未往复。
作者清欢记canda这两个故事，大家选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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