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4

步步惊心（完）

　　康熙四十二年春 选秀

　　寒节已过，春风里尚且夹杂着几分料峭，我轻轻搂了搂身上的衣衫，站立在成群的女子中，只觉得分外无趣。

　　八旗贵女又如何，不一样是萝卜青菜，任人挑选，任人宰割？

　　明玉是来送行的，余光中看见侧福晋马尔泰氏来送若曦，神情里便多了几分桀骜，意图彰显自己十福晋的身份。

　　是了！四十一年的十月，明玉已然在中秋宴上被帝王赐婚给了十阿哥，一如前世。

　　我心里莫名其妙的有些酸涩，似乎是又看见了自己悲剧的一生，被人操控，不得自由。

　　可我转念又想，这大局未定，一切犹未可知，心头便松快了许多，抬眼也去看那若曦，便发觉她有些不一样了。

　　如果说那日首饰铺子里若曦表现得谦让仅仅只是让我意外，此刻我倒是对她走了几分探究的兴趣。

　　毕竟，我记忆中的若曦，可不是轻易放弃的姑娘，因而尚且拭目以待吧！

　　四妃选秀，姿态各异，我唯一不太清楚的便是佟皇贵妃，因我入府那年她便已经殁了，如今瞧见倒是意外。

　　四妃中，除皇贵妃之外，尤以我婆婆德妃为首，她素来偏疼胤祯，嫁入府中前几年还算不错，之后我阿玛逝世，势力衰减，便渐渐现了真面目。当然，若比起中年丧子，偏生府里子嗣单薄的四嫂来说，我的日子还算好了。毕竟，我虽失宠，倒也尚能管束一二，府中舒舒觉罗氏同伊尔根觉罗氏又都是好生养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蹦出来，德妃自然不会像对四嫂一般当众下我的面子。

　　可惜，生得多也没什么用，胤祯康熙朝时不过是个贝子，皇阿玛规矩森严，轮不到庶子继承爵位。当然，若是像八爷那般只有弘旺一个孩子，自然只能让庶子来继承爵位。

　　等到了四爷做了皇帝，胤祯御前失仪，惹怒四爷，时隔多年也就得了个恂勤郡王的名头罢了。四爷也是个性情中人，爱憎分明，自然看不得庶子承爵，因而这两人所出庶子庶女，下场皆不算好。想来我没有女儿，不必抚蒙，也是幸事一桩。

　　宜妃是个爽利的性子，素来直来直往，因着家事出众，几分骄矜，在帝王面前也是极有脸面的。

　　至于惠妃，大阿哥生性莽撞，明相一脉早已没落，倒也不甚张扬。

　　我们这群人里头有嫡福晋，有侧福晋，就是不知道这命运会否改写。

　　被分到了御前侍奉，我心里喜忧参半。喜的是这婚事尚有转圜之地，忧的是少不得要同胤祯多打几次照面，左右不过是两看生厌，我心里平衡一二，便心情愉悦了许多。

　　雨凝倒是直接指婚给十三爷做了嫡福晋，婚期就在两个月后。我正打算着要不要先把绿芜这个隐患先行除去，大殿里又是闹开了。

　　原是惠妃，宜妃使的坏，要将若曦指给胤祯做侧福晋来着。原本德妃就不同他们对付，胤祯又是她最爱的儿子，哪里肯依？

　　妃嫔们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突然间，被点名的若曦跳了出来，然后便拒了这门指婚。

　　场面实在太尴尬，皇贵妃是个聪明人，自然不愿趟这浑水，笑称自己乏了，交于三妃处置，最后这若曦还是入了这永和宫。

　　我不知道这其中八福晋有没有插手，但可以预见，若曦往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年少时的若曦心中傲气自然是有的，可她忘了，这是皇室，步步惊心。

　　＊

　　再见到若曦，已经是我接到赐婚圣旨，准备回家待嫁的那几日了。

　　说来，我虽不愿再入帝王家，可心里毕竟清楚，自个儿的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我一心为着帝王欢心，没料到反倒弄巧成拙，被赐给他心爱的十四阿哥做了福晋。

　　这般命运，实在说不上好与不好。我心里早有成算，至少也曾努力过，既然无望摆脱这桩婚姻，倒不如做个让胤祯厌恶的福晋，我倒乐得自在。

　　比起我跟胤祯这般孽缘，若曦显然不是特意要为了十四阿哥的婚事讨个说法，而是提起了那个我本该早就解决的麻烦——绿芜。

　　可怜她就算被德妃百般折腾，倒没忘了行侠仗义，颇有几分侠义之心。

　　我心下一软，便松了口，问道，“你要我如何做？”

　　那若曦一时激动，竟有些真诚相待的意思，“姑娘大善。绿芜本是清白人家的姑娘，无意流落风尘，我虽有意替她赎身，却无处安置。正巧，我听闻姑娘被赐婚十四爷。不如……”

　　“不如，您将她充作陪嫁丫鬟，带入府中，也能给她一个好归宿。姑娘大恩，若曦没齿难忘。”

　　我听了一嘴儿，差点没咬碎一口牙齿，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好归宿？对一个本性清高的官妓来说，何谓好归宿？莫不是要我把她充作陪嫁，许给胤祯罢了！

　　更何况，前世绿芜死的蹊跷，我虽不太清楚，可也隐隐约约记得雨凝说过，绿芜家世非同一般。

　　这般危险的人物，即便我与胤祯不和，也不至于要害他性命。

　　我幽幽叹了口气，余光处看见不远处的身影，回道，“若曦姑娘，你的请求我答应不了。不过，你若有话，不妨同十四爷直说便是。”

　　我指了指她身后，若曦诧异地回头去看，却是十四已然来了。

　　他既来了，却不出现，摆明是存心要看我笑话，我冷冷哼了一声，将房门紧闭，倒也不问他们之间的闲事，正反我也知晓，胤祯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胤祯的骨子里是皇室贵族的傲气，他打从心底里就没看得上他们。在他眼中，官妓更不如所谓的贱民，叫他如何起这怜悯之心？更别论，将这官妓安置在他府中？

　　屋外声音渐渐小了，我只听见若曦带有哭音的斥责和愤然离去的脚步声。

　　再要听见什么便没了声音，正推门去看看究竟，却被胤祯拉个正着。

　　“我还以为，你不出来了？怎么戏看够了？”

　　“看够了，看够了。”我舔着脸同他笑笑，正准备趁他不注意，关上房门，却不料他的动作比我快多了。

　　我还没动手，他倒是先进了屋，撩起长衫就坐在凳子上，抬眼看我，神情里有几分古怪。

　　“完颜毓秀，你是不是不想嫁给爷？”

　　我暗暗翻了个白眼儿，心道，你真有自知之明，嘴上却打着马虎眼儿半句实话也没说出口。

　　可他虽是问我，偏偏根本又不似问我倒像是自问自答，说起了一大堆前生记忆中发生的事情，让我心下一惊。

　　仔细想来，我终于明白了胤祯这些日子的反常。想到那些莫名其妙从玉檀那里拿回来的吃食，首饰，小玩物儿，原来，都不是九阿哥送给玉檀，玉檀多余的。而是眼前之人借着玉檀，借着九阿哥送出去的东西。

　　也许，他同我一样，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可既然有了这样的机会，却又为何还是要选择我？

　　于是，我便问他，“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到这话，面前年少的青年脸上却有了我熟悉的胤祯会有的表情。他爽朗一笑，抬头看我，“你觉得呢？”

　　我并不知道，因而只能老实的摇头。

　　“难得你有这般老实的时候。”他虽说着，目光里却多了几分怀念，许是因为我，也有可能与我无关。

　　“大概是险些摔断腿的那次吧。我还记得，我们最初那场相遇的时候，你曾说过，谁要是骗了你，就让他摔断腿！想来，是我应了誓。”

　　“你并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即便有，也是过去的事了。我私心里，并不愿和他有几分牵扯，听闻他提起旧事，多有几分不耐。

　　胤祯大概心里也是明白的。他缓缓走到我面前，目光里满是动容，“往日不可追，就凭你打我那几下，我便心里清楚，你心里是有恨的。”

　　“可无爱哪来的恨？完颜毓秀，你愿不愿意再赌一次？”

　　是啊，无爱哪来的恨？我是喜欢他的，我喜欢那年跑马场上英俊的少年，我喜欢花灯节上陪我逛遍小吃街的那人，我喜欢他爽朗的笑，我喜欢他。

　　许是日头太过刺眼，我望着他，他望着我，总觉得他还是当年的少年，英姿挺拔，鬼使神差的，我居然点了头。

　　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呵呵，我可以预见胤祯的未来是如何悲惨。

　　论爱新觉罗·胤祯悲惨的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