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舞社的易主过程顺利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金老师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便拍板了一切、夜澜也答应得毫不犹豫，甚至连被夺去社长头衔的任尔心都不曾发出半声抗议。
先前险些将金老师气晕的少年不过是在最后冷哼一声，便一下倒在了自己的位子上，摆出了一副拒绝接受一切外界信息的阴翳模样。
金老师光是看着他这副不服管教的模样便气得手抖，然而还不等她张口、一腔怒气就在夜澜转动手腕的隐晦动作下烟消云散。最终，，她只是瞪了任尔心一眼便扭开了头，语气生硬地开始讲解试卷。
深藏功与名的夜澜则一脸平静地坐下又微微偏过头，朝揶揄着望向自己的青梅眨了下眼，接着又收下从前桌小善那里戳过来的小纸条、写下回复后再将纸片戳回去，这才翻开自己接近满分的试卷专心听课。
至于周围这一堆小孩堪称多姿多彩的复杂表情与目光……她连任尔心这个当事人的心情都没去管，更不会去管他们脑袋里在想哪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
只能说，夜澜这两年间在F班中的确是积威已久，哪怕她只是摆着和往日并无差别的淡然表情、也没有一个人敢凑到她跟前来问些有的没的。整个班级里和她关系最为亲密的三天女在这件事上也十分懂事地保持了沉默，甚至还替她挡住了仍在为尔心哥愤愤不平的蓝天。
对此，夜澜只是微不可查地轻轻勾了勾唇角，将注意力放到了别处。
在打着任尔心的幌子用冰偶骚扰了半天自家恋人、又把人拖回家帮她完成舞蹈的收尾部分后，终于有了上天舞台的底气的少女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练舞室里、万分闲适着伸了个懒腰。
身后的门被轻轻旋开，板了一个上午脸色的少年往里踏了一步，目光在夜澜身上顿了一下、才合上门走到夜澜身边。
“虽然不得不夺了你的名头，但总归是成功帮你保下了心舞社。左右你是心舞社的唯一核心，安分两周，接下来的一切都会回归正规，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分心朝另一端又是不爽又是哀怨地望着她的人笑眯眯着挥挥手，毫不犹豫地收回了冰偶的夜澜保持着自己抻手的动作，用余光瞥了一眼面色复杂的任尔心。
任尔心的面色称不上好，但也算得上平静，起码他没有继续和夜澜呛声的打算，相反、他像是默认了对方的安排一般深吸了一口气。
“你没必要做到这个程度。”
一个检讨对他本就算不了什么，社长的头衔就算被夺、但转交的对象是和他同一立场的她，想要拿回社团更是易如反掌。这人给金老师列出的处理方案看起来严厉无比，但落在他头上仔细一算、真正称得上“惩罚”的不过是两个礼拜的社团取消。
甚至，若是再算上基拉度那边的事情，这两周不需要兼顾社团对他而言只会减轻身上的负担。
靠着三两句话就把他从他自己惹出的烂摊子里摘了个干净，反而她自己惹了一身腥。班里那些见风使舵的家伙是怎么编排她的“公正无私”和“夺权算盘”的，他可是看了个一清二楚。
他感谢夜澜的帮助，但就像他说的那样，她本不需要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就算是为了她之前给他的“不用担忧后果”的承诺，也没这个必要。
对此，夜澜反而愉悦着轻笑一声，转过身子朝浑身不自在的少年露出一个眉眼弯弯的笑容：“这句别扭的谢谢，我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对面的人身子紧绷片刻，像是放弃抵抗一般松下了肩膀、视线下垂着往她这边又走了两步。
夜澜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将手臂叠在了椅背上、又把脑袋垫了上去，这才出声道：“尔心，别多想。我的牺牲精神还没有伟大到为了一场可大可小的冲突把自己搭上去。我会这么做，只是因为这是一场无本买卖。”
不过让一个可有可无的名头从左手倒进右手而已，既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又能保住自家弟子的心血，为什么不呢？
任尔心闻声抬眼，刚好对上夜澜的一双幽深黑眸。他顿了顿，在看清对方唇边若有若无的笑意后恍然着明悟过来——
——夜澜至始至终都没有关心过班里那些人对她有什么看法。编排也好，谴责也好，她不会因此受到任何影响、因此也不会给予任何风言风语一个眼神。
夜澜远比他以为的更加强大，无论是实力、还是心境。
意识到了这一点，少年下意识地又深呼吸了一下，将莫名灼热了两分的热气从胸膛中尽数吐出。
在任尔心本人都未察觉到的情况下，他散发出的混舞气息波动了一瞬，褪去两分躁动、又多了一些平稳。从少年踏入练舞室起便一直关注着对方气息的夜澜耐心地等着他的舞法力平息下波动，确认自己的感知无误后好心情地勾了勾唇角。
“……你在笑什么？”回过神后的任尔心看着她愈发明显的笑脸，迟疑着发问。
“嗯……大概是在笑有人傻傻地把自己往极端上逼？”夜澜索性不再掩饰，笑眯眯地朝任尔心歪了下脑袋，将自己的恶趣味明晃晃地摆在了台面上，“随心所欲？对吧？”
被调笑了的少年面色一僵，猛地扭开了头，却也将自己发红的耳朵完全暴露在夜澜的视线下。
夜澜盯着那片血红片刻，若有所思着眨了眨眼，忽得就理解了自家大狐狸对她耳朵的执着。
好吧，看人红耳朵的确挺让人想起坏心眼的。
同样腹黑却还抱有良心的少女捏了捏指尖，最终什么也没做、只是静静地等着对方反应过来。
果不其然，仅仅两息过后，从羞恼中摆脱出来的任尔心便睁大了双眼、重新对上她的视线。
“你是说，我激发混舞法的方向错了？”少年的声线因难以置信而拔高了一分，紧接着又连着自己的眉头一同垂了下去，“但我的混舞力的确提升了……我不至于在这方面感知出错。”
眼见少年将自己绕进了死胡同，夜澜终于从椅背上直起了身子，轻唤了对方一声：“尔心。”
任尔心应声回望。
夜澜唇角微勾，也不着急说明真相、反而反问了对方一句：“还记得我之前告诉你和小善的那些小背景么？关于最原始的混舞法和圣舞法？以及也伮对混族的影响？”
最原始的混法，以及也伮……钻研人性之恶、以此磨炼自身的混舞法在也伮的影响下逐渐陷入混乱，他当然记得。但这和他激发舞法力的方向又有什么关系？混舞法只剩下了混乱与放纵，除了顺着这条路走下去、他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
任尔心的眉头越皱越紧，夜澜唇边的笑却越来越大。
少女站起身，缓缓转动手腕、体内汹涌的混舞力被逐渐唤醒。幽紫色的气浪在她脚边回旋着升腾而起，连带着将那一头墨色的长发扬出一抹蓬松的弧度。
夜澜左手掌心向上，弥漫在整个教室内的幽紫光芒便聚集到她的掌心中、最终凝实成接近墨色的球体：“混舞法如今的确一句被混乱和欲望污染，即使是我也会遭受到混舞法的影响。但这不意味着想要修炼混舞法只有让自己疯魔这一条路。”
“尔心，看着我、然后回答我。现在的我是否半点堕入混乱的迹象？既是我的混舞力早已与基拉度不相上下？”
任尔心定定地看了她好一会儿，沉默着摇了摇头、又直接了当地问道：“我到底应该怎么做？”他该怎样才能把握住疯狂和理智当中的微妙平衡？
夜澜唇角一弯，手腕又是一翻、横过了手臂：“基拉度教你的窍门并没有错。随心所欲，的确是精进混舞法最基础的方式。”幽紫的光团中伸出数股枝蔓、又在空中重新凝聚成一只雄鹰，“但问题在于，尔心，你真的了解你想要的是什么吗？”
桀骜的猛禽张开双翅、张开的尖喙中发出无声的长啸，又收拢羽翅落在夜澜的手臂上，一双幽紫的锐利双眼对上少年怔然的视线，似乎能够刺穿他心中连都他本人未曾发现的迷茫。
他……真正想要的……？
他真正想要的……
任尔心垂下了眼，下意识捏了一下拳头、却发现自己的掌心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团湿漉。诧异地看了充满汗渍的手心，少年又抬眼看向停在夜澜手臂上的鹰。
那是他选定的、属于他的舞法载体，它本应是他拥有与渴望的一切。
他的桀骜、他的自由……
“尔心，别想反了。”夜澜光是看着他目光的落点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干脆着将这人跑偏的思路揪回来。与少年对视着的猛禽忽得一转脑袋、再次张开了翅膀。
两声扑风声响起，猛禽已经给自己换了个落点——
——它像是嫌弃脚下的布料不够平整一般，伸爪踩了踩任尔心的肩头，这才安安稳稳地收拢翅膀不动了。
突然肩膀上就多了一只分量不轻的鹰，任尔心望向始作俑者的目光中也多了些许茫然。夜澜则随意地捻着一根从空中落下的鹰羽，继续道：“是因为你下意识选定了鹰作为你的载体，所以它才能表达你的内心。从载体逆推内心只会误导你自己。”
“不要拘泥于舞法，任尔心。舞法只是依托舞蹈诞生的力量，它不是舞蹈的全部。你究竟是因为什么创造出的任心舞。任心舞又是因为什么才会因人而异。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早在你知道‘舞法’这个概念之前。”
她和基拉度当初的判断是对的，就凭任尔心的一支任心舞，他就比任何人都适合混舞法。
“……所以，我其实不需要去考虑任何东西。”少年沉思半晌，将手臂伸到了雄鹰跟前、看着它从他的肩膀跳到手臂上，这才再次与夜澜对视，目光平静、却也坚定，“我只需要做我自己。”
不需要刻意去迎合混乱与邪恶，也不需要故意让自己变得顺从乖顺。
抛开舞法的属性之分，它们也不过是单纯的力量。他被所谓的属性迷惑得太久了，以至于看不到最简单直接的道路。
“同时也别忘记顺从自己的理性。”夜澜补充了一句，用羽毛虚指了一下对方的胸膛和脑袋，“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又应该做什么，在这之中达成和谐。这是最原始的混舞法，也是如今最适合你的、最清醒的混乱。”
她自己就是一个例子，借由体内凝霜草原有的混乱舞力和混舞法最初的修炼方式，她能够成功转化混舞力并进行自如的操纵。她用自己的混舞力炼化了那么多药材，基拉度和其他混徒在使用含有她混舞力的药液时也无任何不适，由此可见两种混舞力之间并无冲突。
既然如此，那体内含有苦苦笛、情况与她基本一致的任尔心自然也可以用她的方法修炼混舞法、甚至不会影响到对苦苦笛的启发。
唯一需要当心的，就只有苦苦笛本身了……毕竟巫舞器可不像朵法拉那样柔和。
思绪至此，夜澜眸色暗了一瞬，所幸任尔心顺着她的话陷入了沉思，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于是她又面色如常地接着说道：“只不过，这种方式也算不上万无一失。如今的混舞力沾染混乱也算是不可避免、更别说你还要和混徒们呆在一起。”甚至，他体内的苦苦笛就是最大的污染源。
“想要保持清醒的混乱的话，尔心，你接下来会很辛苦。”夜澜平静着下了总结，静静地望着自家这个还未从思绪中挣脱出来的弟子。
该让他自己挖掘的、该她这个老师说明的，她已经将这条路的走法与利弊完完整整地摆在他面前了。说到底，要做决定的人还是任尔心他自己，她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话是这么说啦——
这样想着，夜澜忽地弯了弯唇角，任尔心的目光也转动了一下、纷繁复杂的思考显然已经有了结果。
——她可不觉得自家弟子在这方面会让她失望~
夜澜在心中补完了后半句评语，便见任尔心轻轻着嗤笑了一声、意气风发一般朝她抬起了头。
“不过是一些小麻烦，我这个当事人都没怕、你就替我先担心上了么？”少年的半边唇角还下意识地勾着，眼里却已经有了势在必得的光亮。
她说什么来着~
夜澜唇边的弧度又大了好几分，连带着弯弯的眉眼一同透露出真切的愉悦，她迈步走向任尔心、激励一般轻拍一下少年的肩膀便收回了手。
停在任尔心手臂上的鹰随着她的动作逐渐失去了鲜明的轮廓，如同水流一般流回少女的掌心。然而，回收了混舞力的夜澜并未止步，反而走到了教室门边、伸手旋开了木门。
门扉开启的声响让静静看着夜澜动作的少年微微睁大了双眼。
——你这是什么意思？
任尔心眉头微皱，不解着望了过来。
夜澜唇边的弧度未变，好心情着朝自己的弟子摆了摆手：“今天的课程就是刚刚教你的这些，剩下的时间用来给你恢复、巩固心态。当然，后面这一项就用不着我呆在这里碍事了~”
她的手指抵在木门上，用力一推，原本被遮挡住的女孩也显露出了身形，朝愣住了的任尔心小幅度地抓了抓手指。
“尔心，中午好呀。”小善不太好意思地抿着下唇，向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
任尔心难以置信的目光在夜澜和小善之间转了一圈，定格在小善身上不足一秒、便被他触电一般地收了回去：“……你怎么来了。”少年捂着额头回避着来自小善的视线，从牙缝中挤出一般的回应似乎已经被羞赧占满了。
小善却是见怪不怪一般又往前走了两步，还试图弯下腰去看任尔心的表情：“我有点担心你，毕竟早上的事情闹得这么大，用通讯回路也觉得有些不够，所以就来拜托夜澜了。”
已经完全成为背景了的夜澜揶揄着望了两人一眼，也不去掺和两个小孩直接的事情，只是笑眯眯地朝转身看她的小善挥挥手，便善解人意地为他们合上了门。
果然，让小善过来是个很好的主意呢~
好心情的少女摆弄了一下自己的玫瑰项链，哼着歌回了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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