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骤然得到了照顾，让本还是流离失所的风寻很是不适应，她总是细细点着自己的衣服数目，又常在吃好一顿饭后关注下一顿的饭食，终于在她数不清第几次地瞎操心之后，念徐捧着一堆空白竹简走过来，一把扔在了她面前，一向温文的语调无奈又调侃地加重几分：“我们医家虽然人少，却也不至于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区区一个小徒弟还是养得起的，而你，与其操心这些大人才该操心的事情，不如将我这几日教你识的字多认几遍，医家的传人，总得多识几国的字吧？”

风寻不敢有失地抱住面前的竹简，有些小心地回想着师父难得变了的语气：“师父，您生气了吗？”

念徐嘴角提起微微的弧度：“我还犯不着跟你个小丫头置气！”

风寻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抱了抱小脑袋，眼珠灵活地转了转，颇有些讨好地打探道：“那我要学多少字呀？”

小姑娘流浪太久，作为弱者太久，念徐有些感慨地思索着，她恐怕还不知道医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吧？她温柔却认真地告诫着：“寻儿，识字许多人都可以做到，但成为医者要做的学问与旁人都不同，你要用来治病救人，这是救世的大学问，要面临的困难还多着呢。”

“救人？”风寻有些失神地嚼着这两个字，在流浪的路上她甚至自保都不够，她，怎么能救别人呢？

念徐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注意：“你已然不是从前那个你了，作为医家的弟子，当然要以悬壶济世为己任，但最首要的，就是遇到无法解决的难题，要不畏、冷静，勇敢地面对，做不到这一点，便不配为医家弟子。”

这大道理，今后便慢慢领悟，念徐直接轻拍了女孩的脑袋：“不论以后遇到什么，这眼前的识字，对于你来说，定然不会是难以逾越的困难吧？”

风寻尚想着师父方才的教导，正斗志昂扬，便信誓旦旦又乖巧万分地应下：“师父，寻儿能被收留，不愁吃穿已然是天大的好运了，一定会好好听从师父的教导，不惧辛苦。”

女孩提起笔来，一笔一划地描着一个个方正的字，落笔轻轻，字迹稚嫩可爱。本就面容姣好，低垂着头，安静而书卷气的样子更惹人怜惜。念徐端坐细瞧着，心内欣慰。这可真算捡到了个宝呢。

医者不入世，与芳草林木、与医典汤药相伴度日。风寻在念徐的小小医庄中日子过得简单。每日晨起梳洗，有足够的时间将发梳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念徐令她待到十四岁之后再管衣食住行之事，在此之前只需好好念书，偶尔行些年少玩耍之事。于是，每餐饭食都有念徐做好，每日衣衫都有念徐备好，女孩什么都不用操心。

她生活的重心都放在了每日布置的学医重任上，若是有人经过这深山中的医庄，便能看到女孩的勤奋，日日扑在那小小桌案上，时不时小声念叨着，背诵药理的样子肃然又可爱。

山中唯二人，偶有的嬉戏也不过就是扑蝶采花，或是疯起来时追着野兔跑开，最后被念徐无奈地寻回，轻声教训。最喜欢的就是每隔几天念徐带着她在山中采药，指着各式各样的药草让她认，虽然她实在不善于辨认，每每认错后被师父点了鼻子，却总莫名淘气起来，嘻笑着撒娇，跑得让念徐险些追不上。

风寻不知自己这样单一的生活是好还是不好，但心无旁骛之下，她领悟复杂的药理倒是不会过于艰难，念徐这样评价过她：“即便天分不如师姐的弟子，到底天道酬勤，也不会差许多。”乍听此言，她忿忿地撇撇嘴。

师父轻笑：“不服啊？等到你们相见，你便知道那孩子的聪慧了。”

果然，大约一两年之后她便见到了那传说中的念端师徒。彼时她读完了一卷医书，终于被念徐允许出来放松片刻。虽然早已习惯了没有玩伴，但这种时候还是难免寂寞，很快便无聊地捡起树枝在地上涂涂画画。

她想起了很久没见的故人，很是用力地想在脑中加深对小哥哥的印象，回忆又刻画着精致的面容。

千万不要忘记啊……

风寻。她在地上一笔一划的写下自己的名字。小哥哥，我有名字了……

“你在干什么？”

风寻慌乱地转头。姝子清秀，双眸含情，正颇有善意地瞧着她。“风，寻，这是你的名字吗？那你就是师叔那个弟子了。”

几步远处一位与念徐年龄相当的女子正神色淡淡地看着她们的交流，不知为何，明明无甚表情，风寻却能从中看到她瞧着眼前少女时显出的疼爱。

她在这山中没见过除自己与师父外的第三人，一时间有些认生，问话也艰涩：“你是谁？”

端木蓉放下一贯有的架子，冲风寻亲和地微笑：“小丫头，你该叫我蓉师姐。”

她想起了师父每每提起念端与端木蓉时思念又骄傲的神色，不禁对眼前二人起了敬意。念端随即走了上来，一身布衫装扮一丝不苟，步伐稳重，自有一股大家风范。被打量了一眼，风寻突然回了神，忙不迭地道了声“师伯安好”，念端应了声便对端木蓉道：“蓉儿，要与师妹好好相处。”说完自顾向医庄木屋走去，端木蓉便亲切地挽住师妹的手臂跟上，感受到女孩有些羞怯地僵了僵，不禁端庄地笑笑。

两人的到来明显让念徐很是高兴，一向温和镇静的她笑开了许多次，寒暄了好一阵子后，迫不及待地想拉着念端进屋细聊，将一大一小两个徒弟打发到了庄外去玩耍。

无所事事之中终于来了一个玩伴，风寻新奇地问着端木蓉她们来时的所见所闻。

端木蓉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心情，她看着这个模样十分好看的小师妹，内心欢喜地耐心解答女孩的许多问题。

“你在这山中定然无聊，不过，待你学成一些后师叔一定会带着你下山去诊治真的病人，到时我说的这些，你就都能看到了。”

满是期待地托着下巴，风寻突然又想到了，问道：“那，师姐你看到的那样多，有没有印象最深的事情呢？”

端木蓉眼眸闪了闪：“诸侯之间连年征战，山下的景象其实并不好看，权贵们压榨平民，百姓流离失所、性命难保，我们能救得了一部分，却终究救不了大多数人。如果有一个英雄，可以救天下苍生，那就好了。”

“那你可有见过这样的英雄？”

端木蓉无奈摇摇头：“要是真的有，天下何至于这么乱呢？”

她又想到了一个人，揪了揪衣角：“不过，我倒是见过一个很奇怪的人，好像身上藏着许多秘密，总是孤身一人，在人流中也能让人一眼就认出来。”

风寻起了兴趣：“那是谁？”端木蓉摇摇头：“他是个剑客，似乎很厉害……可我们并不相识。”

“这样啊，”风寻抬头看了看天边的方向，“我也认识一个人，也很特别，要是在人群中，我一定也能认出他来，就是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