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边,蓝湛和魏婴的处境不比蓝涣轻松多少。
薄遥突发心疾,陛下亲自侍候汤药,惹得朝野上下一片哗然,多少言官想要上奏,奈何没有一个真的有胆子去摸老虎的屁股。
木槐抿了一口茶,冷冷地笑:“师父得陛下青眼,平日里这些人就眼热得和什么似的,如今有了这个由头,更是没有手软的理由了。怕是连笔杆子都痒了,奈何……”
说到这里,她微觉不妥,生生咽了回去,没事人一样提起茶杯一饮而尽。
她不说,魏婴蓝湛也明白。
奈何当今这位皇上太过强悍,铁腕之下人人退避。
想起他当年是如何借着林氏夺权篡位,大权在握后又调转枪头踏破林氏江山,血雨腥风,狠辣无情,桩桩件件仿佛发生在昨日,无论是朝臣还是皇亲国戚,都噤若寒蝉,很少有人敢直接挑战他的皇威。
魏婴看了一眼面沉似水的蓝湛,开口试探:“却不知尊师何处抱恙?”
木槐微微眯眼:“心痛发作。”也瞟了一眼蓝湛,“症状和仙师如出一辙。”
蓝湛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扯谎:“我这是旧疾。”
魏婴呵呵笑着打圆场:“是啊是啊,我师兄自小身子不好,这心痛是老毛病了。他那日从宫里出来后服了药就好了,却不知薄大人情况如何?”
木槐收回了审视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师父的情况要严重一些,今日方能起身,想来陛下也能稍稍宽心些。”
奇怪的是,木槐的言语神色很是自如,甚至自如得有些过了头,丝毫不觉得皇帝和师父这种关系有什么不寻常,反倒是有几分乐见其成的意思。
魏婴冲着蓝湛挑了挑眉,莫不是这位木大人思想已经如此超前,对龙阳之兴喜闻乐见?
不过薄遥的病情也却确实奇怪——那心痛明明是蓝涣对蓝湛的预警,按道理来说是绝对不会干扰与蓝涣血脉不相连之人的,为什么偏偏薄遥也在那个时候心痛呢?
难道,真的是巧合吗?
魏婴百思不得其解,送走木槐后立刻问道:“蓝湛,你们家里除了你和大哥,当真就没有别的兄弟了吗?”
蓝湛很肯定地说:“没有。”
“那就奇了怪了。”魏婴皱眉说,“薄遥怎么会……”
一道奇异的光束在幽黑的瞳孔里飞速掠过,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微微睁大了双眼,张开嘴想要问些什么。
可是,就在话要脱口而出的那一刹那,魏婴及时地刹住了。
他默默闭上了嘴,做沉思状。
蓝湛好奇地看着他:“怎么?”
魏婴摇了摇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薄遥,就是蓝蘅。
当年,蓝氏宗主及其夫人外出时发生意外,连人带车翻进了万丈悬崖。事后蓝家派出许多人去打捞,偏偏那悬崖下正是一条湍急的江流,连人带车都被江水卷走了。
没有尸体。
魏婴突然有了极为大胆的揣测——有没有可能,蓝蘅其实根本就没有死,只是为了避祸躲了起来。而且好巧不巧,躲进的正是冬君令这一方神秘天地?
难道蓝蘅也是血脉的传承人?那他之前为什么没有动用过冬君的力量?
他是在忌惮些什么吗?
这些问题想得魏婴脑子发晕,屋漏偏逢连夜雨,蓝湛偏生不让他安安静静地思考,一定要他吃过晚饭再想这些。
魏婴有些烦躁:“吃什么,大哥生死未卜,薄遥和那位一团乱麻,你还有心思吃饭?”
话一脱口,魏婴当时就后悔了。
那是蓝湛的亲哥哥,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亲,蓝湛只会比他更担心蓝涣的安危。
蓝湛垂下眼眸,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伸手给他盛汤。
魏婴摸了摸鼻子,讷讷地说:“那个,蓝湛,我不是这个意思……”
蓝湛淡声截住了他的话头:“不必。”
魏婴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蓝湛将汤碗递给他,正色道:“你我之间,不用道歉,我都明白。”
魏婴默默点了点头。
他恍惚间记起,自己在高中时好像对蓝湛说过谢谢,当时蓝湛就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悦。
而现在看来,蓝二公子的雷区里又添上了“对不起”这三个字。
也是,他们之间,何须道谢,又何须道歉?
魏婴的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蓝湛啊蓝湛,这世上也只有你,能让我无话可说了。”
蓝湛无言地将酱牛肉推了过去:“多吃点。不然又要胃疼了。”
魏婴在警队时作息极其不规律,常常为了一个案子几周不着家,已经达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过度加班的恶果终于在一次醉酒后彻底爆发,魏婴被查出了胃溃疡,而且已经出现了出血症状。
所以自从蓝湛和魏婴在一起后,盯住魏婴按时按点用餐休息就成了头等大事。
蓝湛有些苦涩地笑了,他不着急?
自己的哥哥,怎么能不急。
可是眼下这情况,却是急也没有用了。
魏婴还在蹙眉琢磨蓝蘅重回人世的可能性,蓝湛却已经在思考刚刚钦天监所报的妖异天象。
恐怕他们下一步的行动,就需要这天象来指引。
只有迅速解决了这里的事情,才能赶回去帮助兄长。
蓝湛是内敛的性子,有什么话从来不会主动说出来,心里面再焦急面上也是冰冷的,让人摸不清他到底是在关心你,还是在埋怨你。
从前的许多事,都是因为他这个吃亏的性子,所以这一次,魏婴打定了主意不让他一个人默默出神:“蓝湛,你在想什么?”
蓝湛抬起眼,琉璃般浅淡的眸子缓缓转动了一下,淡声说道:“流星,还有月全食。”
魏婴有些摸不着头脑:“什么东东?”
蓝湛似是无奈地摇摇头:“天象。那是先祖的指引,是破解迷局的关键。”
“哦,”魏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你看出什么没有?”
“那流星是南方朱雀七宿之一的井木犴,南方,性属木,你想起来什么没有?”
魏婴一拍脑门:“林氏!”
蓝湛点了点头:“还有月全食,月属于主位,指的应该是皇帝,皇后,或者太后。那流星本来位于月宫不远处,现在却有冲月的意思,说明……”
魏婴立刻反应过来:“一个和皇帝极为亲近的人有弑君的心思?”
蓝湛提醒道:“你再联想一下井木犴的属性。”
魏婴蹙眉:“蓝湛,你不会是在说——皇帝的身边有林氏的旧属吧?”
说到这里,他的脑海里第一个蹦出来的,就是狩梦卿薄遥。
“你是在怀疑,他吗?”魏婴轻声问道。
蓝湛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不只是他。”
“还有木槐?”
“嗯,”蓝湛又给他添饭,“不过也只是怀疑罢了。”
他们都记起了那一日进宫时的情景。
薄遥将梅瓶扔在了地上,皇帝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去哄他,很是低声下气的模样。
魏婴又想起了无意中瞥见的那个诡异笑容。
那是一个狠辣,阴毒,却又很欣慰,很得意的笑容。
木槐。
魏婴将这个名字默默念了一遍,她为什么看到皇帝和师父有了芥蒂,非但不畏惧自己荣华富贵不保,反而面露得色,像是很满意的模样呢?
那副胜券在握,步步为营的阴狠样子,和她的年龄实在不相匹配。
难道木槐才是真正掌握局势的人,而薄遥只是她的一个幌子罢了?
吃了这一餐耗心耗神的晚餐,魏婴觉得自己的白发都多了几根,懒洋洋地靠在蓝湛身上,整个人像是没有骨头一般瘫软。
蓝湛抚着他的头发轻声说道:“必须先解决了李岫远和薄遥的事情,才能回去。”
他没有说为什么,不过魏婴早就猜到了。
这里归根到底只是蓝湛的梦境,并不是现实世界,腿一抬哪里都能去。
想要毫发无损地出去,必须完成任务。否则想要强行出去,恐怕会对蓝湛的心神造成极大的反噬。
可是眼下他们也只是推测薄遥,或者木槐是林氏旧属,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
“不会是要我去翻林氏史书吧,”魏婴想到那厚厚的典籍,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蓝湛,你放过我吧,我比较擅长和人打交道,那些故纸堆我看着就心烦。”
蓝湛安抚道:“慌什么,就算要翻也是我去翻。”
蓝湛心里清楚,魏婴虽然天资聪颖,能谋善断,却有些缺乏耐心,还有隐忍的能力。
相比之下,自己虽然一向是冷面冷言的,到底是在大哥身边跟了这么多年,多少也学会了一些长袖善舞的本事。
只可惜,终究还是没能压制住金光善。
想来大哥那头的困境,又是因为这位不知收敛的金宗主而起。
蓝湛叹了一口气。
忽然,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打断了两个人的遐思。
魏婴警觉地看向蓝湛。
蓝湛的全身肌肉都已经绷紧了,他递给魏婴一个眼神后悄无声息地溜下了床,像一只静夜里的黑猫一般贴在了门后。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阿湛,阿婴,是我。”
听到这个声音,魏婴和蓝湛惊得几乎齐齐蹦了起来。
那,那分明是蓝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