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冥

魏婴撑着一柄墨色的雨伞，行走在蒙蒙细雨里。

这是一个不大的古镇，行人本来就不多，再加上阴雨连绵数日，更是人迹罕见。

他踩在斑驳的青石板路上，步子虽轻，却依旧溅起了水花。

朦胧的雨帘为古色古香的建筑笼上一层轻纱，魏婴停下了脚步。

他细细辨别了一番，向右侧的深巷走去。

他走到一扇侧门前停下了脚步。还没等他抬手扣门，“吱呀”一声，木门自己开了。

“宗主。”一个苍老的声音恭敬地唤道。

魏婴颔首：“朱族长的这处宅子不好找啊。”

朱焕微微一笑，将魏婴请了进去。

等在里面的，是无冥的九族族长。

朱厌，麒麟，白泽为上三族，司商，伍，学。

九狐，青鸟，应龙为中三族，司农，乐，武。

烛阴，玄武，孔宣为下三族，司阴阳，史，经。

这是一个极其隐秘的组织，它的寿命甚至超过了温金江蓝聂五族里寿命最长的姑苏蓝氏，早在春秋战国时期，由诸子百家里一位避世的先贤设立。

千百年来，世事更迭变化，沧海桑田，盛衰难料。

可是无论世事如何变化，无冥始终存在，虽然低调得从来不为世人察觉，更不可能入了某朝某国的掌权者的眼，可他们依然屹立不倒。

讽刺的是，王公贵族恐怕永远都想不到，这些他们从来不放在眼里的江湖草莽，白衣隐士，有时候会影响一郡，一国，甚至一朝的命运。

虽然无冥的主君掌握着可以让天下颤抖的力量，但是在宗史上仅有三次涉入政事的记录，分别是汉初，隋末，和明初。

当魏婴从那本宗史里了解到这些至尊宝座后的斑斑血迹，和隐藏上百年的秘辛，不由得感叹，人们总是以为自己的一举一动可以逃过世人的眼睛。

殊不知，他的所有伎俩和把戏，一样一样地落进了这样一双可怕的眼睛里。

夜太静谧了。

魏婴孤身一人，守在一盏孤灯下，此刻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周围安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他站起来泡了一杯热茶，继续读下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无冥的主君继承是不需要依照血统的，无论是谁，无论出身贵贱，只要你手握冬君令，你就是无冥的主君。

而与此相反，九族的族长之位，遵循的却是严格的嫡长子继承制，如果没有嫡长子，就在嫡系里选择，而且标准宽泛，无论男女长幼，择优而立。

制定这项奇特规则的，是无冥的第二位主君，钟深，还有他的夫人林晓。

也是这位能力卓绝的奇人，规定以后的宗史里，一律将主君称为冬君，宗族对冬君的称呼则是宗主，不称君，不称王。

魏婴知道钟深的用意何在，如果主君为盛名所累，成为天下人的靶子，那么整个无冥都会跟着他陪葬。

非淡泊无以明志，

非宁静无以致远。

无冥的先族大概和老庄学派的人关系不错，受“无为而治”思想的影响，认为人的忠诚是不大能靠得住的，仅仅凭借忠心正直和博爱也许可以维系一时，但不可能长久一世。

世事无常，斗转星移间许多人事都已经大改。谁又有绝对的信心，在自己作古之后新一代的宗族力量可以对一个不知来由的陌生人俯首帖耳，唯命是从？

出于这样的顾虑，那位没有留下姓名的开山师祖留下规矩：九族无需遵循主君的所有条令，家族一应事宜都由族长自裁，如果觉得主君条令有误，可以与其他各族商定新的条令，主君无权干涉，也不可强行推行自己的法令。

魏婴第一次读到这里，不由得错愕了。

看起来，主君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无论他在与不在，族长都要处理族中全部事宜。主君唯一可以置喙的，就是宗族间的联系交际。

这样弱小的权力，也可以叫作一宗之主？

魏婴不解地摇摇头，再读了一遍。

就像一束光忽然照进了幽黑的隧道，魏婴瞬间豁然开朗。

没有约束，恰恰是最强大的约束。

冬君，不是帝王。

帝王做得再长久，也不过保证了一个国家几十年长盛不衰。等到帝王山陵崩的时候，先前的呕心沥血换来的锦绣江山，往往会被一个不成器的接班人在极短的时间内败光。

而冬君的义务，不仅仅是保证自己统治的十几年里平安无事，更要预料到以后几十年里如何让无冥继续蛰伏。

不错，冬君的统治大多不长久，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的寿命都不长。

代代冬君不寿，遍观宗史，竟然没有一人超过四十。

之所以短命，是因为他们使用的冬君令，是有剧毒的。

使用冬君令，好比饮鸩止渴，明知道有剧毒，却不能不用。

这种无奈一直持续到姑苏蓝氏出现在他们的视野里。

机缘巧合，在蓝氏嫡系子弟里，出现了一种很罕见的血液病。一般百人里有一人会染上这种病症。

可是偏偏只有患病的人，才能抵御无冥几百年里遍寻世间也不得解法的，云莲剧毒。

蓝氏先祖蓝安就凭借着特殊的体质，成为了唯一长寿的冬君。

可惜蓝安死后，云龙抱莲环就下落不明了。

在以后的几百年时间里，无冥一直等待着它的主人。

而蓝湛，原本是要成为冬君的。

他不偏不倚，正巧带着那个神奇的病症。这也是为什么蓝蘅将玉环传给了身为次子的蓝湛。

因为，那本来就是属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