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幸好姜太公和蔡静的办公室都离高三十一十二班教室这边比较远，没怎么注意到今晚发生的动静。十二班的这么一行人，看上去气势有点儿浩浩荡荡，但是其实就只走了几步路的距离回到了班上，径直往后排而去。

十二班的人都没什么座位领地意识，后排的同学看他们这个样子，也都知道他们这多达半个班的不良少年大会即将开始，纷纷拿了作业挪到前排的座位上去。

“茵茵坐这吧。”黄杰坐在最后一排并不是他自己的位置上，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椅子，对一直站在后面不知所措的李茵茵道。也不等李茵茵有没有坐过来，齐潇洒就转过了身，看向黄杰，突然就开了口，问道：

“小杰哥你和李茵茵……啥关系啊？”

哟。

众人也都跟着起上了哄。十几二十分钟之前，黄杰的表现那可是暴露了太多“问题”。刚才叶子和秦新辰打完电话，一身烟味地从后门飘回来，和他们吐槽起了李茵茵来寻求帮助的事情。还没吐槽完呢，黄杰就腾地弹起来往外走了。这个突然一下就变得急吼吼一点都不冷静的样子，一看就是有情况啊。

当时齐潇洒跟过去事实上是想看看到底啥情况的，结果歪打正着地帮了黄杰一把，在黄杰被围攻的时候偷偷从人群中溜出来去给十二班的兄弟们报信了。

齐潇洒拉开十二班前门的时候就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了。除了姜太公、蔡静或者是巡班老师之外，还有谁敢在晚自习的时候这么光明正大地开教室前门啊？还没等兄弟们看清是齐潇洒，开始骂这个傻缺干嘛呢的时候，齐潇洒就扯开嗓子喊了起来：“小杰哥在十一班被围了！写尼玛作业呢！”

诶哟卧槽。

十二班的兄弟们呼啦一下全都站起来了。这群高质量的说得上话的不良少年，自从分班开始就没有把十一班的那一群烂仔放在眼里。而今天，这群没被他们正眼瞧过的怂包孬种居然敢围包他们班明面上算是二把手的黄杰，这谁能忍啊？

就拿叶子来说，黄杰被十一班全体围攻也算是意料之中。齐潇洒冲进来的时候，叶子就大概知道那边发生什么、他要说什么了。齐潇洒话都没讲完，叶子带头第一个撂笔，把羽绒外套的拉链往下一拉。

拉链声就像是个信号，随着刺啦一声，十二班小半个班都站起来了。

“你不是说你不管了吗。”丁笙回头看叶子，笑道。

“我说我不管李茵茵的事情，不过小杰哥都搅和进去了，我有什么办法。”叶子抬抬眉毛，一副“哎呀那真是没办法”的样子。

丁笙也明白他叶哥不想主动找事儿怕被落下话柄，但是也不愿意安分呆在教室对这种事情完全视而不见的心情，一脸我都懂的表情，从黄杰已经空了的座位上跨了出去。

然后就是一群人稍微集结了一下，浩浩荡荡地走了几步绕了个班级门就杀过去了。

所以也没有机会在这事情结束之前知道黄杰怎么想的。

这会儿想了解情况却又没机会的众位兄弟终于有了个知道的机会了。

“非得知道？”黄杰哭笑不得地看了围成一圈的兄弟们一眼。

黄杰是个孤儿，或者说，从几个月大的时候就是个弃婴。不知道被哪位无法收养他的好心人捡了送到孤儿院之后，他就一直在那一所二线城市的孤儿院长大。

这么个孤儿院的本来也没什么钱，当然里面的人文环境也并不是很利于小孩子的心灵成长。黄杰确实也算是明白事理，知道什么叫正确什么叫错误，没被带得太偏，也没有过于子自私自利精于算计。在他还算天真无邪，却不无忧无虑地长到了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发生了个意外。

五年级那会儿，男生们都很热爱悠悠球，而黄杰当时玩悠悠球的水平也算是孤儿院数一数二。一个周四的下午，黄杰在孤儿院的走廊上玩悠悠球，炫技，砸了院长的办公室门牌；第二天，又和高了一个年级的男生因悠悠球打了一架。

孤儿院的一众工作人员莫名其妙地开始围捕他。

黄杰回想了一下曾经被抓住后的后果。小过错导致的一顿掌心和背上的皮肉之苦都还算好的，稍微做错点大事儿后被关进一张床大小的小黑屋，饿得半死不活地过上三四个晚上，或是打得遍体鳞伤，生不如死那才是真的抓狂。

谁让他没有家呢。

于是果断地把书包里的东西倒空，把零钱罐和悠悠球往书包里一塞，抓起书包就从孤儿院二楼翻了下去。

然后摔了个半死不活。

虽然半死不活可能有点夸张，但是一路毫无目的地跑得跌跌撞撞倒是无比真实。比起孤儿院的惩罚，这对黄杰来说还算能接受。

黄杰从下午一口气跑到了晚上，从暖阳刚开始西斜，跑到了星辰满天，从L城的二线城区的三线孤儿院跑到了不知道多远之外的L城城区。L城城区当时甚至还不是南北两街分立，而是更加混乱，完全没有多么和平安定。不说让叶父头疼的各种大案子，就说各个阴暗角落里的那些垃圾败类，也本就不少。

黄杰跑了一下午，此时又累又饿，一脑子都是柔软的大床，香脆的炸鸡，温暖的奶油汤。刚找了个西北角的小厂区附近猫下，准备去找点吃的休息一下，就好死不死地遇到了一群小败类。

过程不提，还没开始窜个儿的黄杰就算再能打架，在一群流里流气的不正经小混混面前，那完全是不堪一击。

伤痕累累的黄杰就只能窝在厂房后面的小角落，在万家灯火作为背景的夜晚一边咬牙，一边流泪，一边啃着五毛钱一包的干脆面。

要多惨有多惨。

不过这个时候，他的救星出现了。

万家灯火中，离他最近的一个透出温暖光线的厂房院落里走出来一个人。李茵茵，刚从补习班回家的时候就看见了一个人窝在那里的黄杰。本来有些犹豫直接去问会不会不礼貌，但是还是因为黄杰一直呆在那里，甚至吃起了干脆面，而下定决心出了门。

“你没事吧？”李茵茵在距离黄杰几步远的位置停下，弯下腰轻声问道。

“……没事，不用你管。”黄杰头也不抬，三两口吃掉了干脆面，把包装袋往旁边一扔。

“你没有家吗？”李茵茵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出来问问黄杰，也就没有多犹豫了。而黄杰也不掩饰，偏头看了李茵茵一眼：“是啊。”

李茵茵向他伸出了手：“那你跟我回去吧。”

黄杰看着李茵茵白嫩柔软的小手，皱起了眉：“啊？”

“我妈妈说，没有家的孩子，都可以来我家。”李茵茵微微一笑，蹲了下去，“我家还有很多和你一样的人啦，是个很温暖的大家庭哦。不用紧张，一起回去吧。”

黄杰觉得她的眼睛里有光。

是她让他有勇气继续坚持下去，活下去，成为一个坚强的人。

虽说黄杰在初中期间还是离开了那个温暖的，由许多没有家的孩子组成的大家庭，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那些孩子都很好，不过后来也都没了什么交集，黄杰也因为没再见过面而逐渐淡忘了他们。不过黄杰仍然记得那个救了自己一命，让他站起来的女孩。

“哦——”虽然黄杰并不是这么叙述的，不过内容倒是大同小异。齐潇洒这个向来热爱搞事情的带头起了哄，“在一起在一起！”

“操，你小声点，叶哥睡了。”丁笙拍了他一巴掌，骂道。叶子歪头，歪过来一半，从手臂圈成的枕头里露出一只眼睛看着他们：“我没睡。”

“你俩自己考虑一下。”叶子又把脸转了回去，埋回手臂之间，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哦哦哦——”兄弟们开始起哄。

黄杰这个人哦，从外人看来，或是不熟的人看上去就是个冷漠无情的打架机器，除了他们打架不要命的叶哥之外，连李锋都拉不住；独行侠，每天都在脱离团队的边缘大鹏展翅；似乎还有点面瘫冷酷，下手和他叶哥一样狠。

不过从和他关系好的人的角度看来，这人确实是个值得交的朋友。行事果断但冷静，动手水平放在全校都是一流水平；讲义气，虽然话不多但是永远都站在兄弟这边；其实是有逗比气质的，不过因为小时候的防备过度和现在的高警惕性，经常会放不下警戒，不自觉看得像个面瘫而已；而且……脸皮很薄。

这会儿脸又开始红了。

在兄弟们的起哄之下，这个快十八岁的大男孩耳朵红得快能滴血：“我……”嘴张了一会儿没说出下文来，脸一偏差点就捂脸骂人了，“操，你们给茵茵点考虑时间啊。”

嘿，还找了个好借口。

叶子脸埋在手臂弯里，轻轻笑了一下。

那要是在这被起哄的是自己呢……会不会连个借口都想不到啊。等等，我他妈能和谁被起哄啊。

脑子里飘出一个名字，远远的模模糊糊的并不清晰。还没等这个名字离自己近点儿，让人能看清，叶子就迅速沉到如墨般的混沌中睡着了。

后来兄弟们说了什么叶子也就不知道了，一口气睡到了晚自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