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枝上的妖怪》

序

“请问，你知道怎么从这山林里出去么？”

稚幼的童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我顺着声音朝树下看去，眼底的惊喜、落寞以及孤寂难以遮盖。

树底下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人类小孩，好像好久以前，也有个人类小孩这么跟我问过路吧，是多久以前呢？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候也是个这样炎热的天气吧。

壹

“喂，小孩，你知道怎么从这山林里走出去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把正在树上小憩的我吓了一跳，我朝着树下看去，一个个子比我高点的人类小孩正伸手指着我问路。

“你叫谁小孩呢！”我有些气急，自己怎么说也是活了几百年的树妖，居然被一个人类小孩指着鼻子骂小孩。

“当然是你了，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么？”小男孩翻了个白眼。

“人类的小孩都是这么没礼貌的么？我一个活了几百年的妖怪，你居然叫我小孩！”我插着腰愤愤地瞪着小男孩。

“你...是妖怪？”小男孩满脸质疑地打量着我。

这种奇怪的目光让我很不舒服，我终身一跃，跳到小男孩面前，故作凶狠地说道，“怎么样？怕了吧？小心我吃了你。”

而小男孩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拍着肚子疯狂大笑，“哈哈哈..哈哈，就你这小身板，还妖怪，你以为我三岁小孩呢。”

“我真的是妖怪！”我气得直跺脚，我竟然被人类小孩嘲笑，实在是太丢面子了。

我咬着牙，将自己的手臂化成原型，那是一根纤细的树枝，我抬起手，伸到小男孩面前，“诺，现在你信了吧，我可是很凶狠的，而且最喜欢的就是吃小孩了。”

我得意地昂着头，心想着这下肯定能将这个愚蠢的小孩吓哭，可没想到，小男孩不仅不怕，还靠近过来看，一脸激动的样子，“哇，你真的是妖怪啊。”

“你难道不怕我？”我困惑地看着小男孩，人类不是最怕妖怪了么？

“不怕，因为你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妖了。”小男孩笑着说道。

我微微一愣，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笑容灿烂的小男孩，脸颊有些滚烫，只觉得心里好像有一颗种子在悄悄发芽，痒痒的，还有点暖。

“你叫什么名字啊？”小男孩又问道。

“名字？那是什么？能吃么？”我眨巴着大眼睛问道。

“名字就是一个称呼，是父母给你取得，简单来说就是平时别人都怎么叫你的。”

“我没有父母，我是一个小树妖。”

“这样啊.....”小男孩皱着眉思索了一番，继续说道，“那我给你取一个好了。”

“诶，真的吗？”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从不知道名字的我，却在听到他要给我取名字的时候，心里又是期待又是高兴，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让我很陌生。

“嗯.....就叫你三千吧。”小男孩笑着说道。

“三千……感觉还挺好听的。”我满意地笑了笑。

“我叫阿瑾，那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阿瑾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副好兄弟的样子。

“朋友.....“我愣愣地看着阿瑾，有些不可置信，他依旧笑着，只是眼睛里好像有星星一样，闪闪亮亮的。我好像没有什么朋友吧，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春夏秋冬，这片山林里，也只有我这一个妖怪。

“明天你还会来么？”我冲着着阿瑾的远去背影喊道。

“一定会的，我还有好多故事没跟你讲呢。”阿瑾回过头笑着说道。

“好，我等你。”已经习惯了孤独的我，好像渐渐开始有了期待,我不再靠着数星星的方式才能睡着了，我会想着白天里阿瑾给我讲的故事，然后带着浅笑入睡。

贰

第二日，阿瑾照常来了，他给我带了人类的食物，那是我从未吃过的美味，他还跟我讲人类世界的事，我好像渐渐开始向往阿瑾口中的世界了。而我，也会带着他到开满鲜花的草地上嬉戏，跑到森林的最深处摘着甘甜的野果，然后一起坐在小溪边尽情地享受。

阿瑾说，他早就厌倦了人类世界，他也只有我这一个朋友，因为他太优秀了，总是被身边的人排挤，父母也因为工作经常离家，陪伴他的就只有无尽的黑夜，就像我一样。

我能体会他的那种感受，孤独得好像全世界只有自己一样，痛苦，难过，还有喜悦，都没有人可以跟自己分享。

太阳渐渐西下，一天又过去了，我送着阿瑾出了山林，一个人躺在河边的草地上，柔软的小草包裹着我的身体，格外温暖。皎洁的月亮倒影在溪流中，微风吹过，便会激起一层又一层闪闪发亮的涟漪。我闭着眼睛，带着浅笑渐渐入睡。

有了阿瑾的陪伴，时间总是过得很快，人类的小孩总是容易长大，而如今，阿瑾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小男孩了，而我还依旧是初见时的样子。

怎么样才能快点长大呢？我常常这样问自己，可总是找不到答案。

人与妖到底还是不同的，有一天阿瑾会老去，到了那时候，我们就要分别了吧，可即使我们的相遇是转瞬即逝的存在，每一个相处的瞬间，我都想要好好珍惜，即便知道总有一天会消逝，依然一次一次地被他吸引。

只是长大后的阿瑾渐渐有了自己的烦恼，自己的目标，他开始有了自己的事业，而他来找我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今天也没来么？已经是第十天了呢。”

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透过树叶打在我的脸上，我静静地看着阿瑾来时的路，除了随风摇晃的狗尾巴草，就在没有其他身影了。

原来等待是这么痛苦。已经好不容易从寂寞中找到温暖的我，好像更寂寞了。

终于，在等待的第二十五天，我心里有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我决定亲自到人类世界去找他，我想知道他在做什么，想知道他的一切，就算耗尽我所有的力量，我也要见他一面。

好在，我还记得他的味道。

我顺着他的气味走出了这片山林，再走过弯弯曲曲的小路，穿过端急的溪流，直到看到一大片绿油油的稻田，只要再往前走，就能看到若隐若现的城镇，那就是阿瑾生活的地方。而这些，都是阿瑾跟我说过的。

这是我在阿瑾的口中听到的世界，坚硬如铁的水泥路，来来往往的车辆，应接不暇的商品，还有穿着各种各样衣服的人类，一切都是这么新奇夺目。可我没时间观赏这些了。

人类的城镇比我预想的危险得多了，有追着我不放的长得很凶狠的黑狗，还有差点撞到我的四个轮子车，以及跑的太快撞到人时受到的谩骂，但是这一切都没什么，如果你真的想做一件事情，那么就算障碍重重，你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办到它。但若是你不是真心的想要去完成一件事情，那么纵使前方道路平坦，你也会想尽一切理由阻止自己向前。

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我终于找到了阿瑾，在一个很漂亮的房子里，他正同一个很漂亮的人类女孩有说有笑，那种毫无顾忌的笑容，我好像只在他小时候见过。我趴在窗口，嘴角微微上扬，“真好啊，他已经不再寂寞了。”原来寂寞的只有我一个。

不可结缘，徒增寂寞。可终使寂寞，也要结缘。

我心满意足地从窗户跳下，眼角有些湿润。我能感觉到身体逐渐透明，力量正在慢慢消失，可这又有什么呢？即使失去了人形，但至少我亲看到他了，即使是这样，我也觉得能遇上他真的太好了。

他给了我名字，给了我温暖，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再次跟他在山林里奔跑，还想跟他一起看秀丽的山河，绚丽的溪谷，这种激动的心情，应该就是人类所说的喜欢了吧。

再醒来时，我回到了我的本体里，失去了力量的我，如今只有一个灵魂的形态。树妖即使修炼成人形，也不能离开本体太远，否则力量便会消失殆尽，而我的限制，刚好在这片山林里。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已经很满足了。

阿瑾后来来找过我几次，但是他已经看不到我，听不到我了，我依旧坐在树枝上，我看着他独自坐在草地上，落寞的背影让我很揪心，可即使我抱着他，他也感觉不到了。

阿瑾最后一次来找我的时候，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那是他最喜欢的一件衣服。他静静地依偎在我的本体傍边，而我依偎在他身边。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他才离去。

他说，“三千，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了，虽然我不知道你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但是，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我喜欢你，即使你是一个妖怪，我还是喜欢你，是我跟你说过的，想让你成为我新娘子的那种喜欢。”

我眼眶湿润地站在他面前，我大声地冲着他喊着，我说，阿瑾，我也喜欢你啊，可是他听不到，我疯了似的冲进他的怀里，可他能感受到的只有从他身边拂过的风。

阿瑾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我依旧过着以前一个人的时候的日子，只是比以前更寂寞了。

终

“喂，你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呀？”

我回过神来，小孩正不耐烦地看着我。

“哎呀哎呀，好不容易才忘记的，这下又要寂寞好久咯。”

我从树枝上一跃而下，指了指已经长满了杂草的小道，“顺着那里一直走，就能走出去了。”

小男孩看着我渐渐隐没在草丛里的身影，又想起他爷爷经常跟他说的话，“如果有一天你在最南边的那个山林里迷了路，记得顺着溪流一直走，直到你看到一棵跟周围的树不一样的大树，那树枝上有一个世界上最可爱的妖怪，你向她问路，她一定会告诉你。”

“爷爷果然没有骗我。”小男孩自言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