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成了你

长时间模仿某个特定对象，会让模仿者的性格产生偏差，但也极有可能造成精神分裂，从而创造出来一个全新的意识，尤其是在某些情感方面受过挫折的情况下，因为那个时候人的意识最薄弱，而且潜意识中会有自我厌恶感以及自我抛弃的想法。

——题记

屋子里的灯光很昏暗，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明显局促不安，他紧张地十指纠缠在一起，泛白的骨节紧紧绷着，他低着头却努力向上看着打量着对方，那是他这一生里少有的被看穿的落败时刻。

“肌紧张状态……”穿着深咖色毛衣的男人明显就淡定了很多，他打量着这个企图在他面前掩饰的男人，刚刚的一次催眠，早就把这位来访者的谎言全部击破了，“怕了？”

“现在怕了，那为什么还要说谎？”

“我早说了坦诚，我也劝你不要催眠的。”

“是你自己的选择，催眠价格不菲，我们也不会退给你这笔费用的。”

催眠师的钢笔不轻不重地敲击着木质桌面，规律又低沉的声音在空气里一点点滚来，就好像一颗不被包裹的心脏暴露在空气中，然后被一滴滴水磨人地砸穿。

“韩商言……”催眠师瞥了一眼登记表上的姓名和照片，很明显，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在神韵上是比照片中逊色了不少，“又是为情所伤的一个可怜人啊……”

“还不说话？”

“那要我一点点说给你听吗？”

“或许你想看的就是伤口一点点被人扒开然后渗血的样子吗？”

再然后，屋子里久久地安静了下来，昏暗的灯光摇曳了一下，屋内的布景整齐又诡异，韩商言扫视了一圈屋里的样子，低下去的头慢慢抬起来，本来通红的双眼早已布满了血丝。他死死盯着那位催眠师，像是从后槽牙抛出来了一个字。

“是……”

是，当然是，他是那个为情所伤的可怜人。他本来想瞒天过海，他本来想找回那个曾经的韩商言罢了，他用一个个拙劣的借口包裹住自己真正的内心，结果最后却还是土崩瓦解了。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赤裸裸地站在橱窗里一样，像个塑料模特一样供来往的人观赏。

韩商言慢慢的从口袋里摸出那个本来不属于他的眼镜，一点点推到自己的鼻梁上，缓慢抬起来的眉眼一点点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了一个本来不该属于他的表情。

“救救我……”

“求你……”

“让韩商言回来……”

突然，本来坐在椅子上的男人跪倒在地，他两只手在胸前像是在攥着一条斜挎包的带子一样，大臂因为用力的缘故已经开始微微发抖，苍白的嘴唇张开却又说不出一个字。

“我……我不是他。”

坐在椅子上的催眠师皱了皱眉，在他看来这人就该塞给心理医师或者直接送去精神病院，来他这里不过就是徒增麻烦，他帮不到他什么，又或者说他不擅长。

“你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自己是第二人格的，是最一开始吗？”催眠师叹了一口气，他又往椅子后倒了倒，大拇指按在扶手上那个红红的按键上——他必须对自己的生命负责。

“他的感情状况，你了解吗？”催眠师顿了顿，摊开桌子上他惯用的深蓝色笔记本，用钢笔在上面草草地写了些什么，“说你知道的。”

“他女朋友的妈妈不喜欢他，逼他分手，他就分手了，之后那个女孩就和她妈妈欣赏的那个人在一起了，没了。”已经平静下来的“韩商言”显得有些不耐烦，这不是他想要的，也不是他想说的，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扒了一层皮下来一般火辣辣的疼。

“知道自己被制造出来的目的吗？”催眠师停住了手里的笔，抬起头直直地看着“韩商言”，目光直直地穿过正在躲闪的眼睛，一点点扒出他藏在心里的秘密。

“不是很清楚，就……‘他’觉得自己不够好……”

“还不说实话吗？”钢笔被一下子捅进笔盖里，催眠师翘起二郎腿看着“韩商言”，他眼神还是在躲闪，总是有太多不愿意说出来的事情。

“你现在很像你女朋友的现任男友对吧。”

“就是她妈妈喜欢的那位。”

“但是你恐怕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现在回不去了，怕了？”

语气冷静得可怕，这位催眠师是中国响当当的人物，他见过太多千奇百怪的案例，这位韩先生算不上新鲜，但也绝不是什么普通人。

“还是不愿意说？”

“那我来说清楚，”催眠师眯着眼打量着局促的“韩商言”，小秘密被戳破的人多半都是这副模样，“是你女朋友追的你对吧，所以在她母亲勒令你们分手之前你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对你的爱，你对那份爱很满意，甚至算得上是贪恋，所以当她母亲勒令你们分手的时候你完全不愤怒，你只是想不通，想不通那么真挚美好的感情居然会不被理解，但是出于某些原因你还是照做了，并且主动和那个女人提了分手，她挽回过，对吗？ ”

催眠师冷冷地看着“韩商言”的反应，他先是发呆地听着，紧接着轻轻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刚刚那番话。

“分手之后，你并没有放下，你反而习惯性地去完善自己，但是你无论怎么找原因都没办法掩盖那个痛苦的事实，因此你错误地认定：那个男人比你强。所以你努力且近乎狂热地向那个男人靠拢，并希望以此完善自己……”

“我没想过……我……”他打断了催眠师的话，并努力替自己辩解着，却发现无论说什么都显得苍白无力，举起的双手重新耷了下来，“韩商言”摇了摇头，痛苦地捂住自己瘦削的脸颊，“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你希望通过模仿的方式让你成为那个错误的情感上的强者，但你没想到就此会人格分裂，更没想到这个你亲手创造的第二人格性格越来越明显，扩散越来越广，你的生活事业也因此都受到了影响，所以你才查了资料，发现自己解决不了了才来找我……”

“韩商言”因为紧张而有些结巴，他现在畏首畏尾的样子哪里还像当初那个大杀四方的gun神呢，活像是那个书呆子郑辉。

“我觉得……我……我要变成另一个人了，有时候我夜里跑到镜子前……我对着镜子笑，镜子也对我笑……可那个笑不是我……我怕到不行……我……”

“救救我……”

“韩商言”又跪在了地上，他真的怕了，他害怕那一个个带着诡异笑容的黑夜，害怕家里一切可以照出人影的物件，他甚至不敢拥有一个健康的睡眠，太多黑夜他都是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紧紧咬着抱枕，颤抖着挨过那些日子。

催眠师最终给他介绍了一个心理医师，他现在情况算不上最严重，经过一段时间的积极治疗总是可以康复的。“韩商言”紧紧攥着那张抄着心理医生联系方式的白纸，他像是握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用力，他步伐颤颤巍巍地，每一步都像是不知道怎么下脚一样惶恐不安。

诊所外面的阳光明媚又刺眼，昏暗的环境走出来的韩商言并不适应，他又戴上了那个本来不该属于他的眼睛，握住不存在的斜挎包袋子，一步步一步步混入了人群……

那到底……是怎么样的三年呢。

起初的韩商言还算是正常，只不过性子变得更加喜怒无常罢了，俱乐部的孩子见他都会老老实实，就连小米也常会被他骇人的气势恐吓。他看起来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只有韩商言自己知道，他从来都没有忘记过，他还是会用尽各种办法搜罗关于佟年的消息，还是会偷偷开车到她家门口，看看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孩。

也挺好的，韩商言觉得自己几乎就要放下了。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佟年身边多了一个男人，他认识的那一位，郑辉。

他顶替本来属于韩商言的位子，他也会帮佟年拿东西，也会用他细弱的手臂搭在佟年的肩膀上，甚至他的小孩还会轻轻靠在那个男人怀里，虽然看不清佟年的表情，但是郑辉脸上的满足和幸福他看得一清二楚。

那他们是不是也会牵手，会亲吻，甚至……

韩商言想着咬碎了嘴里的那一颗糖，冷冷地看着玻璃外被抱在郑辉怀里的佟年。

一切都从那一刻开始不一样了，韩商言辞去了在kk的一切职务，每天白天躲在家里，晚上偷偷跟着佟年和郑辉两个人。他偷偷地用摄像机拍下郑辉的一切，笑也好，面无表情也好，所有的所有都安安静静地躺在韩商言的相机里，像是狰狞又美艳的食人花一点点勾引着他已经逐渐不受控制地心智。

别墅里装了新的落地镜，韩商言每天晚上都会关了无用的灯光，借着摄像机微弱的光源，对着镜子一点点模仿那些属于郑辉的表情。他是个很好的学生，出众的模仿力很快让他学到了精髓，他已经可以脱离那个摄像机对着镜子直接表演出一切了。

他是郑辉了。

可他不再是韩商言了。

换了本来属于韩商言的黑衣黑裤，身上穿着郑辉一贯喜欢的打扮，就连大背头也变成了郑辉专属的发型。黑暗中，韩商言对着镜子，一点点把眼镜推到鼻梁上，紧接着他慢慢地咧开嘴，露出上排牙齿，贪婪又有点天真地笑着，手里拎着一个手办礼物，食指指着那个礼物语气里满是郑辉那样的不自信和颤抖。

“年年……那天我路过一个动漫店看见这个，想着你会喜欢就买来给你当手办了……”他又吞了吞口水，“佟年……我……”

撒在镜子上的只有月光，映射出来的月光把男人原本的皮肤照的惨白而没有血色，身上黄色系的衣服在黑暗中显得格格不入，他抱了抱自己的手臂，又对着镜子释然地笑了笑。

“都是一家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