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凉眷恋

【30】

云谲绮丽柔而抱月，以为可以相依相生，却不知夜风一阵便散其梦，就如它忘却这夜风也曾送它一程。

檐下铃动，秋虫疲累但仍鸣不殆，却听出嘶哑力竭。

九良放下支窗的折子，将木栏合上，仔细秋露点寒，把余出的烛火熄了，愿身后床上的人能有好梦。手上掌一点灯，手巾沾了热水轻轻擦去孟哥儿脸上泪痕，今日不论身心，面前的人都累极了，刚扶了他躺下便睡沉了，可手指仍不时不安地颤抖，眉峰紧聚。

想到当时初见，七堂规模不大，大多徒儿都是通铺同睡。那时自己刚从师父哪儿搬过来，同孟先生住在一处，当时先生真是将自己当作孩子爱怜，夜里，刚坐上床沿儿，先生就打来热水，将袖子挽得伶伶俐俐的，拿着热手巾给自己又是抹脸又是擦手，自己倒更拘束了。入梦枕在一处，先生总会戳戳自己的眉心说：“小小孩童有什么愁事，总是皱眉可不好。”而此时，濡湿的手巾一点点触碰着这光洁如玉的脸，眼皮红肿，眉头紧锁。

想起自己唤：“先生。”这人说：“生分了。”

想起先生笑言，如若自己坐拥天下山河，要封他做一字并肩王。

想起先生急匆匆从屋里出来怕他冻着，却差点儿冻坏自个儿，当时自己将先生拥在怀里，温热而单薄的人，令自己手足无措的人。

想到第一次去广德楼，先生怕自己走散，回来寻，还买了小兔子泥塑逗他。

想起自己给孟哥儿画眉，相距咫尺看他红粉覆面，心内雀跃慌促却要稳着笔下无碍。

他听到孟哥儿唱：“笑你我知音人不识知音人。笑的是你瞒我我瞒你，错过青春无处寻”可巧一双水波眼望着自己，他怕的是从头至尾不过是自己欺瞒自己。

他听到孟哥儿笑：“你何时邀我同喝这一杯合卺酒啊？孟门周氏。”

他看到先生如玉山倾倒在自己怀里。

他听到孟哥儿唸：“还念你我一见如故是三生有幸。”

他看到孟哥儿在他身边说：“但求你能陪在我身边。”

想起刚刚，明明自己痛苦悲愁，还要告诉我：“秋夜凉。”

多年以来，从头至尾，有谁能解得脱？大概求之所失，失之所求。你令我肝肠寸断地热切，去奔赴你那老死还生的温柔。

九良将手里的东西放了，凝着眼前脆弱无助的人，像儿时一样，用手指抚了抚他的眉心，却抚不匀，怕饶醒了怕戳痛了。倾身靠近在这愁苦处落下一吻，浅淡而薄凉。

桌上的短烛仍有眷恋，想要独自替人垂泪至天明。

却因无人剪烛拦夜，芯子一捻便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