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邝露,你是不是生气了?
朝会散后,润玉与邝露并肩走在回璇玑宫的路上,相教于往日,两人之间显得有些沉默。
润玉知道,自己在那些‘谣言’背后的推波助澜,一定瞒不过邝露,尤其是那些仙官联名上奏请立邝露为天后后,邝露便一言未发,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润玉摸不准邝露此时在想些什么,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邝露摇了摇头:
邝露没有,我只是在想……
邝露站定,转头看着润玉:
邝露陛下,觉不觉得,邝露有点死板,不知变通?
润玉什么意思?
邝露陛下以为,为君之道,何以为明?
润玉暗叹一口气,他大概知道邝露为何有此一问了,便也停住脚步,执起邝露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回道:
润玉书中有云:功不滥赏,罪不滥刑;谠言则听,谄言不听;王至是然,可为明焉,但……
但?
邝露不由自主屏住呼吸,等待着润玉接下来的话。
润玉但,我以为,还应加上两句:不失于信,不执于言。
邝露不失于信,不执于言?
邝露若有所思地喃喃重复着这两句话。
邝露曾言,君无戏言,若言而无信,必有损帝王威信,但君无戏言,指的应是言之有理的言,言之无理,自不必执于其言,若君王言论有失,臣下不讳直言,君王虚怀纳谏,当属明君所为,又何来有损威信之说?
片刻之后,邝露笑了,言道:
邝露是啊,陛下所言极是,是邝露着相了。
润玉却是摇头:
润玉你说的不对,你不是有点死板,不知变通……
邝露嗯?
润玉你是太过死板,不知变通……
说着说着,来了气,润玉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了戳邝露额头:
润玉简直是一根筋,死心眼儿。
到最后,语气中却又夹杂了丝不易察觉的怅然。
邝露握住润玉那根手指,不让他戳自己脑门,笑着讨饶:
邝露好了,陛下,我知错了嘛!
润玉知错?光知错可不行,当罚!
罚?还罚?邝露撇了撇嘴,她之前认罚就没了居住自主权,这次再罚,还不知道陛下会提出什么奇奇怪怪的要求呢!
邝露罚什么?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陛下应该奖励我才是!而且,陛下之前所说,也未尝没有道理啊?
润玉就知道拿我之前说的话来堵我,是不是?况且,我当时只是说要修太上忘情,何曾说过什么不立天后之言?
是没有说,可不就是那个意思吗?
心里虽是这么想,邝露却不敢直截了当说出口,只能用幽怨的眼神控诉润玉。
看着邝露想说不敢说,欲言又止的委屈模样,润玉想笑,又憋住了,握拳清了清嗓子道:
润玉不过,仙子说的也有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当奖当奖!
他真要奖她?那,奖她搬回观澜阁行不行?邝露兴奋地反握住了润玉的手。
邝露那,陛下,奖我……
邝露话没说完,就被润玉一把拉进怀里,然后,一个吻落在了她脸上。
邝露陛下,你……你……
邝露反射性地捂住脸颊,扭头看了看四周,还好没人。
虽是如此,邝露依旧羞得不行,一连说了好几个‘你’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最后,她剁了剁脚,挣开润玉的怀抱,背过身,不再看润玉。
润玉却是很满意邝露这样的反应,不像,那晚……润玉捏了捏已经藏在袖袍里好几天了的那个东西,一时有些犹豫,不知该不该把它拿出来。
过了一会儿,邝露整理好心情,转过身对润玉说道:
邝露陛下,我想向你告半天假。
润玉告假?告什么假?
邝露我……
邝露正要答,润玉打断她的话,道:
润玉我不是说过,让你回璇玑宫,并不是让你回来当值,你自当像在观澜阁一样,下了朝,便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去哪儿去哪儿,无需向我告假,只要告诉我一声你要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便可以了,免得我找不到你,会着急。
邝露哦。
邝露呆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邝露是我三位姨娘,让我回家一趟,说有东西要给我。
润玉那我送你。
邝露不用了,陛下,你去忙你的吧,这点路,还怕我迷路了不成?
邝露笑着拒绝了。
润玉也没坚持,只问道:
润玉好吧,那晚上你还回来用膳吗?
和润玉一起用膳是自太巳寿宴后,在润玉一再坚持下,邝露勉强答应的。
为此,润玉还用上了自其出生以来,也没用过的方式——耍赖,那架势,几乎就是在表示,你不陪我一起用餐,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实在没心情,吃也只能吃的下一点点。
邝露没办法,她向来见不得润玉受一点委屈,便只好答应润玉与他一起用晚膳。
原本,在邝露的设想中,润玉所说的要她‘陪’他一起用餐,是像以前一样,她为他布菜。可没成想,润玉所说的,是真的要她陪他一起‘用’餐,就像是凡世的普通夫妻一样,甚至,布菜的那个人成了润玉。
一开始,邝露并不是很能接受这样的改变,可,不管她有什么反抗之言,都会被润玉以各种各样的言论驳回来,久而久之,邝露不再做无用功,也慢慢适应了这样的每日一餐。
邝露嗯,应该会回来吧,如果我不回来的话,我一定会给陛下发传音符的。
润玉那好,我等你。
邝露起了朵云,向太巳府所在的第十七重天飞去,润玉站在原地看着邝露的身影一点点飞远,直至看不见了,才从袖子拿出那个一直被他藏于袖中的东西。
润玉展开手掌,一鐏晶莹剔透的水晶瓷瓶在明媚的阳光下折射出斑斓的色彩来,甚是美丽。
一瞬间,润玉有些恍惚,他仿佛看见了什么,手动了动,没一会儿又垂了下来。
润玉还记得很久以前的那一天,他初得知邝露乃是太巳府的掌珠,这再次引起了他对邝露来璇玑宫目的的怀疑。
他有些气,觉得邝露很有可能大小姐脾气,来他这个小小的夜神帐下耍人玩的,他本该直接把她给赶走,却鬼使神差地走到她面前,解下了她的帽子。
那一头如瀑般泻下的青丝有几缕从他手心拂过,有些痒,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他差点没忍住合起手掌,将那缕黑发握在掌心。
这样的念头实在来得无由,润玉赶忙移开了视线,没让自己做出那种无礼之举。
润玉看着手中的瓷瓶,这个瓶子是他让邝露找来给他装星辉凝露送于荼姚当寿礼的,只是,当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没用它,而是把它收了起来。
后来,那个瓶子偶然被锦觅所见,锦觅十分喜欢,便向他讨要,他有一瞬间的不舍,可随即他又为这一丝的不舍而感到生气,他便将瓶子送给了锦觅。
在那之后,他再未见过那个瓶子,直到那一晚,他借着醉意,问出了他一直不敢问的问题。
理所当然的,润玉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很惶恐,很不安,明明应该是甜蜜的吻,润玉却感受到了不断从心底翻涌上来的苦涩,那么苦,那么苦,苦的他情不自禁落下了泪。
因苦涩而流下的泪自然也是苦的,邝露问他,为何会流泪,润玉不想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可邝露似乎是被这滴泪给惊到了,便一直问,刨根问底,不肯罢休,他只好答:
润玉因为,我很欢喜。
可,欢喜怎么会流泪呢?
若是喜极而泣,眼泪又怎会那般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