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宸国皇宫
七岁的小公主百无聊赖的趴在书案上玩着笔洗,叹了这一个时辰里的第三十八口气。
一旁的宫女给她续了杯茶推过去,“殿下,喝口水吧。您看您的嘴,都有些发干了。”
她把茶水一推,“本宫不想喝。”
然后又叹了一口气。
素月默默数着,第三十九次了。
平月公主趴在案上两眼泪汪汪,“素月,本宫的灰灰……它已经两个月没有回家了……它是不是不回来了……它是不是不要本宫了……它是不是死掉了啊……”
素月安抚道,“殿下放宽心,不会的。若是殿下喜欢鸽子喜欢的紧,奴婢再去给殿下寻一只?”
“我不要!我就要皇兄给我的灰灰!”
话音刚落,一只灰色毛球从窗外冲进来,一股脑的扑进平月怀里,爪子上套了一只亮晶晶的小环。
“哈哈,我的灰灰回来了!”平月乐得捧着毛球玩。
“以后不许这样了。”她一本正经的教训肥啾,“再这样好几天不回家,本宫就不要你了。”
“咦?”她颠了颠,奇怪道,“怎么感觉你又胖了呢?你上哪吃香喝辣去啦?”
“殿下。”
彩月挑帘进来,道,“殿下,皇后娘娘要给你选伴读,找您呢,您还是快些去吧。”
平月公主刚开心了没多久,又泄了气,一扭头,“本宫不想选伴读,本宫也不想读书。”
彩月想了想,诱哄道,“殿下您想想,首辅府的荀大姑娘和凤大学士家的羽安县主也在伴读之列呢,您要是选了她们,她们不就能天天进宫陪您玩了吗?”
还能督促您读书。
平月公主的眼睛又亮起来,“对啊,还有荀姐姐和小凤凰。我们快去选伴读,可不能让她们被别人抢走了。”
公主殿下抱着肥啾带着俩宫女,风风火火的杀到了凤仪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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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年过去,上书房的读书声朗朗依旧,只不过多了个在廊下旁听的哑巴小侍卫。
先生在课上讲得认认真真,平月和羽安在下面听得昏昏欲睡。
太子殿下和伴读传纸条传得不亦乐乎。
都已经烂熟于心的内容,实在没有再听一遍的必要。
总算等到下了学,走在最前面的少年郎打了个哈欠,甩了甩长马尾,懒洋洋道,“明日休沐,总算是能休息了。哎,我阿娘明儿要在郊外办场马球会,你们可都得去捧个场。”
说着又向后面的姑娘们招手,“听说那边桃花开的也不错,我娘还要办赏花宴呢,京城的女眷都回去,平月你们要不要也凑个热闹啊?”
“呦,什么赏花宴啊,我看是相亲宴吧?”
说话打趣的是太子殿下另一位伴读,永定侯府萧家的长子。一个身为武将世家,却立志习文的神奇美男子。
“就是,了不起啊,我们阿翼也要娶媳妇喽。”太子也加入打趣的行列。
恩国公世子下意识瞄了后面一眼,反驳道,“什么相什么亲啊!你们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就是正常的赏、花、宴!”
萧世子一看那不得了了,和太子一起狂轰滥炸。
“你刚才回头在看谁!”
“你果然有喜欢的人了吧!”
“是谁是谁是谁?!是荀大姑娘还是羽……”
恩国公世子抓狂,“啊啊啊你们当着姑娘家胡说什么啊!”
“太子殿下您的皇家礼仪都学哪去了?!”
“跟你不需要礼仪!从实招来!”
后面几个姑娘看着前面的鸡飞狗跳掩嘴偷笑。
他们也就私下里这么闹腾,在外面还都是规规矩矩的。
“那就说好了,明日马球会不见不散。”
十二岁的少女已经渐渐长开,巧笑嫣兮,明眸盼兮。
平月公主和闺中密友告别后却没有回自己的宫殿,而是转道溜去了宫墙。
身后的哑巴小侍卫太熟悉她了,一见她要变向就知道她想干嘛,拦在她前面打手语道,
“殿下,您不能出去,皇后娘娘交代过……”
平月公主扒拉开他,“吉安大街今天新开了灯会,本宫想去看看!”
“现在是白日,您去了灯会也没灯亮啊。”
“没有花灯看逛逛小吃街也可以啊。”
“您明天去完马球会也可以逛的!”
“可是今天最热闹啊。”
“太热闹对您不安全!”
“不管。”
公主殿下拉着哭笑不得的侍卫又一次溜出了宫。
小侍卫一路被她塞了各种各样的小吃,用仅剩的几根手指艰难的比着手语,
“殿下,要不我们还是……”
“嘘,”小公主用食指堵住他的嘴,“不要叫我殿下。”
“现在就叫我落落吧。”
她拉着他在人间烟火中穿梭,把繁星和尘埃拉近。
“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哦。”
她主动勾了勾他的小手指。
“谁都不许先说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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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金绫马球会上,恩国公世子最后一记漂亮的马球夺得本场的彩头。
“阿翼你不道德,自家出的彩头自己再赢回来,多没意思。”
“是你们技不如人,我凭什么要白给啊?”
恩国公世子撇下这些损友,拿着这彩头金钗跑回国公夫人身边,“娘,您的彩头我给您赢回来了。”
母子俩本来还聊着彩头马球,谁赢谁输,不知不觉就歪到哪家的姑娘马球打的漂亮,品性佳,样貌好上了……
“阿娘!您这是做什么啊!”恩国公世子无奈,这话题怎么越来有“相亲”的味道了???
唐夫人笑眯眯地道,“那你和娘说说,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不过十五的少年郎下意识看向场边那懒洋洋看热闹的白衣姑娘,嘟囔道,
“您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新一场比赛在铜锣声中开彩,彩头是一杆鎏金红缨长枪。
“好枪!”
平月公主一身枫红色的骑装,翻身上马,英姿飒爽,眼眸亮晶晶的,“这枪本宫要定了。”
“那可是要皇妹失望了。”太子也骑着马过来,眨眨眼,“这枪皇兄也甚是喜爱,不知皇妹可否愿意割爱?”
“那是不可能的!”平月公主气鼓鼓得叉腰。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场上定胜负了。”太子抛给恩国公世子一柄马球杆,“阿翼,快来助本宫一臂之力。”
恩国公世子接过球杆翻身上马,嘴里却小声嘀咕道,“这枪我还想要呢,阿娘怎么什么好东西都往外送……”
“好啊,我也去找帮手。”
平月拉过旁边刚换上骑装,百无聊赖等着看戏的羽安县主,跟她咬耳朵,“小凤凰,帮本宫赢了这杆枪,本宫的首饰匣子任你挑。”
羽安县主凤目微眯,眼神中泛着一股淡淡的慵懒,懒洋洋道,“我才不要你的首饰匣子。我只想多睡几个好觉。自从做了你的伴读,我都没有好好睡到自然醒过。”
“好好好,我起了你都不用起。”
羽安一踏一跳跃上马背,随手抄了一柄球杆活动了下筋骨,“那就来吧。”
球场上,公主殿下一身骑装,红衣似枫,热情似火。御马奔腾,肆意又张扬。
吸引了无数人的注意。
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场上那一抹红色倩影,如最娇艳绽放的山茶,最灿烂的少年时光。
一场比完,太子殿下以三球之差输给了自己的妹妹。
他一下马就逮住自己没什么用的搭档,把人家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你放水了吧?你果然是放水了吧?!我们两个联手怎么可能打不过那两个小丫头啊!还差那么多!”
恩国公世子快被他给晃吐了,艰难地和场边手撑马球杆,笑眯眯的白裙姑娘对了个眼。
太子殿下见状更无语了,“啊啊啊你这个见色忘友的王八蛋!畜牲啊!”
“殿下,注意仪态!仪态啊!”
“本宫要清理门户!”
于是乎,平月公主带着羽安县主在球场上大杀四方。太子殿下拖着个疯狂放海的拖油瓶只觉身心俱疲,决定回去就把这个吃里爬外的玩意踢出东宫。
热热闹闹的马球会就这么暂时落了幕。
虽然恩国公世子竭力否认他娘开“相亲宴”的事实,恩国公夫人还是给他相到了亲。
只不过当事人都很满意就是了。
“哎呦,连小凤凰也要成亲了,眼看着我的闺中密友一个个出嫁,剩我一个人儿独守空闺……”荀大姑娘装模作样的抹着眼泪。
羽安县主非常无奈,“你瞧瞧你,怎么越说越没边了。只是定亲,定亲啊!”
“女儿家的张口闭口谈婚论嫁,羞不羞啊?”
“就是,”平月公主绞着帕子嘟囔道,“本宫还没有驸马呢……”
荀大姑娘拍了拍她的手,“殿下你小,你不着急。”
“荀姐姐别光说我,你可是我们姐妹几个中年岁最大的,你什么时候嫁人啊?”羽安县主托着腮打趣道。
荀大姑娘一脸可惜,“铁树不开花,榆木长疙瘩。我啊,早着呐。”
“你也有喜欢的人了?”
“是谁,是谁啊?让我看看是谁家的好儿郎能俘获荀大姑娘的芳心。”
“说嘛说嘛!”
“就不!就不告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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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宫里,平月公主看着茶盏里的茶水发呆。
小凤凰都定亲了,荀姐姐也有心许之人,那么她呢?
她有些惶恐自己的未来。
是嫁给朝中重臣,王公贵族,以稳固君臣关系;还是远嫁外蕃,政治和亲,加强国家之间的友好往来?
她其实……也想和心仪之人在一起啊……
“阿陌,来和本宫沙盘对弈一场吧。”
她与他比武,练枪,研读兵法,沙盘演练。
从西北五郡雁门关,到鄢南八州天锁岭,华东临海,阙西临沙。
他们摸索着地形,对弈了一场有一场,力求得到更好的防守,更快的攻破。
连皇兄都夸赞她有将帅之才。
她开始渐渐关注起朝堂。和皇兄一起讨论国家大事。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皇兄宠她,她想听,皇兄就给她说。
提提意见怎么啦,她又没说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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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晃又是两年过去。
恩国公世子从军了。
西北蛮夷突然进犯,与以往小打小闹不同,铁骑踏过边疆,直逼雁门关。
恩国公世子对着面前的太子殿下抱拳行礼,正色道,“国家有难,我堂堂男儿,怎可只依靠祖上蒙荫得过且过,不管不顾!”
他说着又扬起嘴角,笑道,“殿下,待日后,您坐朝堂,恩泽天下黎民百姓;我就做您的大将军,为您镇守四方!”
临行前一晚,他偷溜出府,上演了一出“夜闯闺阁”的戏码。
凤府里三姑娘的女使早就对这登徒子的行为见怪不怪了,非常自觉地退了出去,帮忙望风去了。
他们谁都没有开口。他就轻轻倚在窗边,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孩儿卸环梳洗。
待看到她抹去唇上的口脂,忍不住轻声道,“别擦了。”
他捻起一只妆笔,挑了最娇艳的红色,微挑起她的下巴,为她细细描上朱唇。
像极了大婚时的红妆。
“待我凯旋而归,与我成亲可好?”
娇美的少女青丝半散,眼帘微垂,微微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
“这辈子娶了,下辈子呢?”
“自然也是要娶的。”
他在唇角印下最后一抹红。
“生生世世,不分离。”
出征之时,空中飘着蒙蒙细雨。
她撑着一把红纸伞,立在城墙上,迎着卷过发丝的凉风,目送君子远行。
“刀剑无眼,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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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正佳期,百花竞放时。
桃李忆童游,残雪奠故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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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没有等到她的少年郎。
军机布防图被盗,墨军三更夜袭边境,势如破竹,直捣宣京。
年轻的侍卫守着他的公主殿下度过了最幸福的及笄礼。
然后走向了一条不归路。
他率军秘密借道西戎,凭着对地形布防的了解,夜袭阙西十一城,同时分兵牵制西北军回援。
阙西接壤黄沙大漠,是唯一不能借助险要地形设防的边境。
西北战事胶着,蛮夷未退,墨军夹击,前后牵制。明明离宣京最近,却无力回天。
昔日沙盘对弈,不料今日却成了直刺心脏的利刃。
公主殿下披上戎装,上阵御敌。
虽然早已听闻敌国此次的率军将领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将军,真正兵刃相向时还是难掩心痛。
他们终究还是成为了敌人。
他们都对彼此太了解了,了解彼此的行事风格,了解对方的用兵习惯。但更致命的,他了解整个大宸各州各城乃至宣京五大营的布防。
他的铁骑踏碎了她的盔甲,他的利剑攻破了她拼命守护的皇城。
他亲手将她擒于端阳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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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破那日,县主反锁上内室的门,无视门外母亲女使焦急的哭喊。
她披上嫁衣,戴好凤冠。描上红妆,抿好朱唇。
她掀起眼前红纱,对着镜子嫣然一笑。
明眸皓齿,凤目微红。
仿佛那镜中人不是她自己,而是许久不见的心上人。
她拿起手边一枚凤钗,和那封西北急书——
恩国公世子为护萧大帅被暗箭一箭穿心。
这凤钗做工精致,造型绝美,累的金丝细如发丝,根根分明。顶上拳眼大的宝石红如鸽血,凤尾流苏金光潋滟。
这是他为了娶她,赢回来的彩头。
年轻的新嫁娘描绘着镜中人的轮廓,轻声细语,
“是你说要娶我的。”
“下辈子,可别忘记了。”
少女倒了两杯酒,坐在床沿,与西北的明月和漫天的火光,遥遥相敬。
她笑着饮下合衾酒。
她笑着流下离别泪。
嘴角滴落的鲜血,成了她最后的红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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宸国国都已破,宸帝自尽,公主被俘,只剩太子及其残党余孽流窜在外。
宸国大半领土被墨国囊括其中,一统南北指日可待。
玄鹰将军终于回到阔别已久的故土。
他荣耀而归,他伤痕累累。
熟悉的小院蕴满了茶香,桌上摆着一盘还在冒热气的桂花糖糕。像多年以前,她都会摆上一盘糕点,泡好两杯热茶,等待弟弟散学归来。
好像一切都没有变。
可惜早已物是人非。
云城郡主听他将所谈之事寥寥几句一笔带过,知他不欲多言,便很默契的不再追问。
“说起来,你也快及冠了。”
她清冷的眸子里倒映着温热的茶水。
“男子二十,冠而字。”
“品良而德优,为君者羡。”
“就取‘君羡’二字可好?”
他施了一礼,淡淡道,“家主喜欢便可。”
每次交谈,都不过一盏茶的工夫。
礼貌而又疏离。
她掐住自己手腕,强行压下自己想要拦住他袖子的冲动。
七年了,你可不可以,再叫我一声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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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军营,耳边又响起熟悉的聒噪声。
这个幼时的旧友,在他带着军机布防图回国受封正三品玄鹰将军后就投到他玄甲军麾下,一路屡立战功,封获校尉。
“算算你生辰也快到了,快成年了,可有取字?”
“君羡啊,君羡……倒是好字。”
“那以后就要改口叫你阿羡啦!”
“不喜欢啊?那你想让我怎么称呼?阿羡?君羡儿?阿君?”
蓝袍少年拱了拱手,扬起笑脸,“鄙人易铭,字平之,日后还请玄鹰将军多多关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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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他奉命带着玄甲军驻守北地,稳固边疆,清扫宸国皇族余孽。
他回京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不喜欢京城。那里像座囚笼,勒得人喘不过气来。
也有他不知该如何面对的,陌生的故人。
直到玄正二十一年,宸国太子于越州围剿中奇迹般存活,并设计重创墨国玄鹰将军,率余部在岭北一带迅速发展壮大,登基为帝。
玄鹰将军伤退,北疆易平之独木难支,被逼退至淮水一线。
“咳……咳咳……”
他俯在床榻上艰难地咳嗽着,帕子上全是一滩滩黑红的血块。
易平之焦急地踱着步子,忍不住问道,“大夫,如何?”
大夫眉头紧皱,收回搭在晚上的两指,摇头道道,“大人恕罪。老夫行医多年,自认见多识广。可将军身中之毒,却是闻所未闻。老夫无方可解,只能暂时压制。还请大人另请高明吧。”
易平之并无愠色。意料之中的事,已经秘密请了三四个大夫了,全都束手无策,这个还算好的了,起码还有办法压制。
他行礼道,“无妨,那便有劳大夫了。”
“大人客气。老夫先为将军行针。”
听到外面有禀报声,易平之按住他,道,“你给我先好好休息,有事我来处理。”
他来到外帐,问道,“何事?”
“大人,京中急报!”
楚君羡早就明令易平之为他的副将,他若有事,玄甲营一切事务归易平之统管。
易平之接过信纸,一目十行看过去,眼睛慢慢睁大。
“欺人太甚!”
他气到连捏着信纸的手都在发抖。
信上写了皇帝体恤玄鹰将军负伤坚守,特许薛二公子带一队兵马前来协助。
“这是协助吗?这分明就是想夺权!”
玄甲军都是玄鹰将军一手带出来的兵,听了自然也是义愤填膺。
“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办?”
易平之眯了眯眼,冷声道,“将军需要安心休养,这等糟心事不必污了他的耳朵。到时候我来会会这位薛公子。”
一路紧赶慢赶,那薛二的人马总归是三日后抵达了荆北。
他带来的兵马被勒令驻扎在玄甲营外,无令不得擅入。
他本人进了营帐后足足被晾了一柱香的工夫才见易平之姗姗来迟。来了就行了个非常敷衍的平辈礼,都没行完就撩袍坐下了,把这薛二气了个半死。
但他好歹也知道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这可是姑母好不容易给他争来的机会,可不能搞黄了。便又耐着性子易平之虚与委蛇。
“玄鹰将军重伤在身仍不肯退守边境,本公子甚是钦佩,不愧是我墨国的好儿郎!”
薛二打着哈哈做了一番恭维,做好了铺垫,这才道,“不过既然本公子已经来了,那就用不着将军再操劳了。还请易校尉将虎符交于本公子吧。”
易平之见他装模作样了好一会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冷笑道,“虎符,交给你?薛公子怕不是还活在梦里吧?”
薛二听这话也变了脸色,“本公子奉皇命前来,你莫不是想抗旨不遵?”
“皇命?陛下的意思是让你前来‘协助’,连你带来的人马也应归我们玄甲营调配。谁主谁从,公子难道分不清吗?”
“更何况军中主将不在,也应由我这个副将接管,外人有什么资格插手?”
易平之咬死了旨意上“协助”二字,死活不肯让权,把薛二逼急了,口不择言道,
“易平之,你少在那装傻充愣!玄甲营早就应该换人了!你胆敢违抗本公子的命令,就是在违抗——”
易平之也怒了,一拍桌子喝道,“命令?论朝礼,你我皆为家中次子,你国公府是压了我一头。但这里是军中,我乃校尉,尔等不过一介平民,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何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再敢以下犯上,扰乱军心者,一律按军法处置!滚出去!”
他眼底流露出一丝冰冷的杀意,那是沾了无数条人命,从刀山血海里带出来的杀气。
薛二被他看得瑟缩了一下,看到周围卫兵大刀都已经出了鞘,不敢在多言,色厉内荏的走了。
易平之心里还是气得厉害,正要随手抄起一个茶盏泄气,就听身后一道平淡的声音响起。
“你太意气用事了。”
楚君羡披着件外袍站在屏风后面,脸色苍白得连一点血色都没有,嘴唇干裂的厉害,眼窝微陷,眼底乌青,竟是憔悴了许多。
他语调平淡到不可思议,与易平之截然相反,仿佛被夺权的不是他自己,“你这样不仅得罪了皇后母家,也是打了皇帝的脸,薛家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易平之冷哼一声,“哼,不过一个只顾饮酒作乐的纨绔子弟,凭着是皇后母家才在京城有了一亩三分地,得了这么个‘好差事’,薛家这一辈就没有一个有所建树的,我怕他?”
楚君羡缓缓摇了摇头,掩唇咳了几声,道,“易平之,把玄三营的调令给他吧。”
易平之瞪圆了眼睛,凑过来拿手抵住他的额头,难以置信道,“你在说什么胡话呢?你怕不是烧傻了吧?”
楚君羡挡开他的手,分析道,“他此次来的目的就是为了削我兵权,若是达不到那位的目的,定不会善罢甘休。要是再派个军中的老前辈,光是资历就能狠狠压我们一头。”
“更何况只是给他调令,虎符还在我手里,他无权直接越过我调配。”
易平之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现在最好的办法。可他心里实在是不甘心啊!
“这可是玄甲营三分之一的兵力啊,你可想好了。”
“我真是不明白了,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楚君羡平静地垂眸看着手里的兵符,似乎早已料到。
“他应该,是想放弃我了。”
易平之也没想到自己竟一语谶,
“这才多久啊……”
他烦躁的抓了抓头发,气鼓鼓的冲出营帐。
“我忍不了!想夺玄甲军的权,没那么容易!我还没死呢!”
之后易平之明里暗里牵制着薛二,那薛二也隐晦的给玄甲军找麻烦。
但双方都没有闹得太过,还维持了一种表面上的平和。
直到宸国公主出逃,这份微妙的平衡终于被打破。
薛二一直知道玄甲营关着那位亡国公主,这是他们用来和宸军谈判的筹码。
现在他们对宸军已处于弱势,宸国新帝因为公主在他们手里才不敢轻举妄动,算得上是他们的一张底牌。
听说公主被救走,薛二立刻觉得是个立功的好机会,立马调人去追。
玄鹰将军发现时已经晚了。
他只来得及挡住陈尧,却无法阻止薛二和宸军对上。
那薛二就是个花花架子,纸上谈兵,被打了个落花流水,人差点折里面。
只是最后,他还是选择放她走了。
只不过因她受过的伤让他本就被剧毒蚕食而日渐衰弱的身体更加雪上加霜。
宸军了却后顾之忧,于十日后突袭北地,在淮水与玄甲军展开激战,誓要收回荆北失地。
“报——!”
一个士兵身上染血,跌跌撞撞的闯进营帐,“宸军攻势太强,玄甲军已死伤过半。”
“什么?!这不可能!”易平之飞速计算着兵力,“不对,玄甲军不应该只有这些人!还有薛二,薛二的那些兵马呢?”
禀报的士兵再也忍不住愤怒道,“校尉,薛二跑了!!”
“不可能!”易平之只觉自己焦头烂额,“我们给他的调令无权出荆北,他怎么可能跑?还带着我们的人跑?!”
那薛二差点丢了命后终于认识到真正的战场的可怕。宸军突袭的太过突然,一看宸军那么大阵仗吓得要死,便提前调兵带着自己的人护着自己退到苍州了。
“那人拿了调令,说是奉将军之命带一部分人马先退守苍州。将而且军之前也确实下过若荆北守不住,就先退守苍州的命令……”
易平之简直要疯了,“所以他就调走了一个营的兵力?!!”
“畜牲啊——”
他还没骂完,身后响起盔甲碰撞的声音。
玄鹰将军再度披上了战袍,穿好软甲,再病态的苍白也难掩他眉宇间的英气。
“谁让你出来的!给我回去!!”
楚君羡平静的开口,“我活不长了。”
他身中无解之毒,早就命不久矣。
易平之沉默了一瞬,突然笑了。
“我说过的,想死可没那么容易。”
“你想死,就得先过我这关。”
玄鹰将军负伤上阵,率军死守淮水一线,不让宸军越过半步。
然大势已去,成败已明。
易校尉落入敌手,万箭穿心。
玄鹰将军宁死不降,淮水自刎。
玄甲军,全军覆没。
至此,宸国收回所有失地,举国同欢。
·
皇宫里,连宫女都在议论来之不易的大捷。
“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彩月冲到那两个嚼舌根的宫女面,一人给了一巴掌,“长公主殿下也是你们能议论的?!”
“奴婢不干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彩月,算了。”
已经是平月长公主的她神色木讷的走出来,冷漠道,“反正她们也没有说错……”
“是我害了大宸,害了父皇……”
彩月立刻懒得搭理那两个。
“殿下您不要这样说!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
她木木的看着宫墙外的绿萝,似是喃喃自语,“我们……大捷对吗?”
“是的,我们已经收回所有失地,淮水大捷!”
她低下头,声音几乎细不可闻,“那真是……太好了……”
“彩月啊……”她突然抬头问道,“我害死了你姐姐,你不恨我吗?”
彩月一怔,不禁红了眼眶,“殿下,您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们从小和您一同长大,最是希望您能好好活下去。若是为了殿下,就是死了也是甘愿值得的。我知道素月姐姐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才会主动救您啊。”
“殿下,您要好好活下去啊……”
她又垂下眼帘。
不值得的……真的,不值得的……
“……我想自己静一静,你先出去吧。”
她看着满庭娇艳的山茶,在落花下翩翩起舞。
风沙花叶迷了她的眼,阳光透过叶隙洒下来,恍惚间,世界都成了一群虚幻绚烂的光点,一触即碎。
银簪入喉,是彻骨的冰冷。
像那个永远无法回暖的春三月
眼角缓缓划过一滴长恨泪。
愿来生,我们都不要生在异国他域。
·
·
——完——
作者有话说:
哈哈哈哈!阴间更文时间!
哈哈哈哈!想不到吧!上辈子全员be!
哈哈哈哈!想不到吧!你俩下辈子还是在敌对阵营!
君落:……
楚陌欢:……
君落:你大爷的!
感觉《花朝故人归》系列可以一直写下去诶。
大家喜欢这种题材风格不?
要是喜欢回头有了灵感咱还能接着出。
反正我很喜欢!
下一篇更正文,我们过年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