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放下了？”井然仍是低着头，换了一支制图铅笔。
“……我喜欢你啊！”沈璧向着站在远处的侍者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去取车，然后将放着枪的手袋的拉链拉好，“我送井先生回家。”
井然停下笔，将设计图纸收进牛皮纸袋，“那真是厚爱。”，一语双关。
“外面雨大，我怕这纤尘染着您。”沈璧走过来，对着井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你一会儿去哪？”井然走在前面。
“回家啊！”她走在后面背着手，垂着头，“大晚上的不睡觉我能去哪？”
当晚，沈璧把井然送回家，躺在床上，关掉了手机。
窗外的夜幕换上朝阳，一夜无梦，早晨的时候是被破门的动静吵醒的。
沈璧甩甩蓬乱的头发，坐起来，扯过一旁衣架上挂着的夹克裹在身上，就这么瞅着自己脚指甲上染着的红色指甲油，打着呵欠，感觉体内那股疲乏劲儿顶着出不去。
沈栝是知道她的，和他弟弟有着某种交易却又底子干净得查不出任何东西的女人。
他来之前就知道她不简单，但是当他看见她迎向自己的目光，就更明确了一点，这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主儿。
两人，一人站着，一人靠着床头，对视了一眼后，沈栝让跟着的人带上门，退出了房间。
而床上坐着的人从床头柜里掏出打火机，点了一支烟，把短发别在耳后，轻笑了一声，“人没找到，所以准备算在我头上。”
沈栝一身黑色，边朝这边走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柄弯形匕首，刀尖的锋利摩擦着房间里的寂静。
沈璧看着面前这个长相与沈彧有七八分相似气质却截然相反的男人，不动声色的吐了一个烟圈儿。
“说吧。”沈栝把匕首的外刃抵在沈璧的下颌上，仿佛无论是要命还是要这张美丽的皮囊都是随心所欲的事。
可是有些人偏偏不会让他如意。
沈璧突然仰起脸，往前用力一顶，匕首开始往下淌血，沈栝被迫退了一步，沈璧用手抹了抹淌下来的血，“沈彧不见了，你嫌疑最大，就算是我现在死了，别人也不过认为我是你的替罪羔羊。”
“可你，死就死了，不管你之前姓甚名谁，现在的你，死了就是一具无人问津的的尸体。”看着从匕首上滴落的血迹又打在床下铺着的白色羊毛毯上。
“然后呢？韬光养晦二十年的沈栝就要替我陪葬了？”沈璧把烟叼在嘴里，不知痛一般狠吸了一口，“最终也没爬上去。”
“你要借我的手除掉对方。”沈栝把也没恼，把手上的匕首放在身后的书架上，“我可不像沈彧，也最讨厌利用。”
“的确，你是不如沈彧听话，但是你可比他的欲望更重……”沈璧舔了舔手指上的血腥，“这把匕首用了很多年了吧？手感一定不错。”
“筹码？你拿什么做筹码？”沈栝把脸侧向窗外，“凭什么笃定我会帮你。”
“我什么也没有，”她从床上下来，光着脚踩着地毯上自己的血走到他面前，“我现在就我这个人，而且也不会给你。”
沈栝笑了，“哦？”
“沈彧是我放出去的饵，目的是我需要知道背后弄鬼的人是谁，哪怕是个边角的小喽啰……”她扭过头，也随着他的目光望向外面，清晨的光很跳跃，“你的问题是，心太急。”
“呵，你不急？”他等了足足二十年，他以为他不急。
“我不急，”沈璧走到窗边，“是真的不急。”
沈栝拉了一把旁边的铁艺椅子，坐下，“S市就两个姓的人，另一个是慕家。”
“所以？”她推开窗，阳台上被装饰着很多淡紫色的薰衣草。
“上次和慕家打交道是一年前，谈一个跨国合作的项目，他家做不到独揽，于是愿意分一杯羹给沈家。”
沈栝仰着头，闭眼。
“他家现在的掌家你见过？”她靠在阳台的围栏上，清晨的风卷着清亮。
“没有，说是自小体弱，养在国外。”沈栝仍闭着眼，仿佛有些倦怠。
“多有趣。”沈璧摇摇头，睨了一眼对方，“一个拼命往上爬的人永远要孜孜不倦的—”
“沈彧现在还不能死—”沈括睁开眼，站起来，拿起那把匕首，狠狠的扎进书架。
她挑挑眉，上扬的眼尾抖了一抖，“没什么人不能死—”
“呵—你不帮沈彧—”刀尖极为锋利，没进书架的硬木板里，严丝合缝。
她只是浅笑，“我现在不是自身难保吗？为什么还会去帮别人—”
“要我做什么—”
“要你—陪我一起等着。”沈璧走回来将阳台的玻璃门关好，背对光，“他们咬了饵，吃也不是，吐也不是，很快就会浮出水面的。”
沈彧是抛出的饵，最合适不过了。
一个大活人，你杀了就得罪了沈家，你不杀留着，难道要囚禁一辈子？
可是但凡沈彧有口气活着出来，这就是一条抹不掉的线索。
当然对方也不蠢，不过以静制动，等着就好。
“月底是穆家老爷子的寿辰，百岁寿辰。”沈括站起来，“应该会来。”
“挺好，月底。”
穆家现在的家主，穆凡渡。
究竟是谁呢。
是新人？还是故人？
凡渡。
尽隔山海，一切可渡，呵，好大的口气。
沈璧看着沈括出门的背影，回到床上，蒙着头补觉。
距离月底有十天，日子过得飞快的，首先不清楚沈彧怎么样了，或生或死，对于他本人而言也许很难说清那种境况更好。
一切难言，且当作一场大梦。
D酒店是慕家旗下自营，总店。
沈璧紧了紧藏蓝色的安全帽搭扣，短发梳成了一绺全部藏进帽子里。
那道下颌上的疤痕已经变成了浅粉色，被挡在巨大的工业防毒口罩后面。穿着的是酒店后勤保障部门统一的蓝色工装，手里提着黄黑相间的工具箱，里面除了常用工具还有两把射程适中，轻便消音的枪支。
酒店礼堂南侧的水晶吊灯在寿辰开始的前四十分钟突然不亮了，她在备班组接到临时通知要自己过来负责维修。
礼堂现场已经装饰妥当，被折射出晶莹光彩的香槟塔被侍者搭建好。
穿着礼服的宾客悉数到场，谁也不想错过给慕家献媚的机会。
沈璧拎着工具箱，刷了门禁卡才入了内场，需要维修的水晶灯下放好了施工用的折叠梯子，她踩着上去，高度正好俯瞰全场。
这里的礼堂分上下两层，一层是常规的宴客规制，二层是仿的旧式风格，设计了一圈儿独立的单桌，包间，方便邀请更为重要的客人。
越接近顶端，层次越分明。
她放下工具箱，开始检查水晶灯连接的电路，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视着礼堂大门。
五分钟之后，沈栝和一个穿着黑色小礼服的女人挽着胳膊进门。
女人带着墨镜，红唇带着笑意，无论是哪个角度看上去都和沈璧极度相似。
开局以来都是沈璧在明处，对方在暗处，今天以后沈璧要活在阴影下。
用工具钳把吊灯的电路剪断，然后告知当值的领班，吊灯是没有问题的，需要去二楼的电控室里检修大厅的电路。
酒店二层开始全是套房，没有内部工作人员的通行卡是不可能通行的，刚刚在礼堂的时候就能看到四下巡场的便装安保。
女领班带着沈璧走的是员工内部电梯，两个平方的空间，沈璧在后面上下打量着，眼珠一转，“今天是谁在这里扮宴啊？真漂亮—”
“女的？什么时候后勤维修开始用女员工了—”只说了两句话，每句话都是习惯性的反问，这样的人性格严苛，攻击性强，易怒，危机意识薄弱，早年生活所致。
沈璧从工作服的口袋里掏出一把螺丝刀，走了两步欺身上前，反手将螺丝刀的手柄抵在女领班的腰上，女领班一下子收回了要说出口的话，沈璧贴着她的耳朵，轻声“你反应太慢了。”然后，飞速抬手冲着她的脑户穴下手，当即人便晕了下去。
沈璧瞥了一眼斜后方的监控摄像头，将女领班靠在自己身上，做出搀扶状，假意低声询问怀里早已不省人事的对方。
顶楼的布草间，沈璧换了女领班的衣服，把枪别在腰后，散下头发，露着八颗牙齿，甜美假笑着下楼。
人刚从电梯下来，就听到了小提琴悠扬的旋律，还有十分钟就要开宴了。
无论是高门的子弟还是巨商富贾们都端着酒侃侃而谈，各家的名媛三三两两的巧笑调侃，沈栝和女伴站在礼堂最前面和别人相谈甚欢。
沈璧本来是要往人群中去的，谁想，一下电梯就被负责大厅的几个侍者拉过去，说是现在人来的差不多了，需不需要再备一些餐前用的水果酒。
她穿着这身衣服，自然无法开脱，只好跟着旁人先去后厨的酒库取酒，至于暴露倒是不用担心的，像她这样的领班今天的晚宴现场就会有不下二十个，分别从不同的分店调配过来。
发挥了天马行空的想象把果酒的事处理完毕，沈璧回来的时候宴会已经开始了，全场的灯尽数熄灭着。
有个熟悉的声音从前面的圆台传到沈璧的耳朵里。
“——慕凡渡。”
站在台上的人自我介绍，沈璧只听到了最后的三个字。
人有两面吗。
梁易有，井然也有。
做井然的时候这个人要做一粒尘埃蜉蝣在光里不让人发现，做慕凡渡的时候这个人要做一颗星，璀璨进每个人的眸子，难忘至极。
他站在所有人的视线里，身上是一袭黑色的正装，扣子只扣了一颗，里面的白衬衫散着领口，十字星云的装饰链别在左边的领口，整个人是一种挺拔的，向上的姿态，没有带眼镜，长睫下掩饰不住的，是睥睨。
沈璧低着头，浅笑，真庆幸自己那天没有动手。
不然，多无聊，余生就少了一个最大的对手。
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那个梁易。
穿着一身同色系的晚礼服，未挽发，眸光流转的望着前面的他，似乎生怕旁人看不出什么。
沈璧缕了缕鬓角的碎发，单侧钻形的耳钉闪过蓝光，耳机里提示着探测到周遭有人也随身着攻击性武器。
沈璧抬头，环顾，蓦地一下子撞进到另一双瞳孔里，一双似乎早已在等待她出场的眼睛。
狭路相逢，皆为勇者，孰胜孰负？
慕凡渡仍是站在那里，冲着沈璧的方向挑了挑眉，然后抬高视角，转身，对着到场的所有宾客微微欠身，“慕氏在下个季度将与S实业共同完成命名为X593的项目，奉请各位，拭目以待。”
沈璧转身，轻轻擦拭了一下那颗耳垂上的小钻，口吻虽轻，咬字却稳，“是佛也好，是魔也罢，我偏偏要河川干涸，无水可渡。”
（本章节完敬请期待下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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