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治伤

“姐姐！”雁儿极快的爬下床，箭步冲到纪晓芙面前，使劲拉扯着她垂落的衣摆，“姐姐，你不要杀叔叔，叔叔是好人，那些人才是坏人。”雁儿红着眼，豆大的泪珠一滴接一滴滚落。小娃娃不懂江湖，她只道是杨逍救了她，亦救了她爹娘。

雁儿松了手，缓缓卷起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臂。却见她瘦弱的手臂上爬满了伤痕，棍伤、鞭伤，不计其数。她紧抿着唇，回忆着那些痛苦：“那些人打爹娘、打雁儿，爹娘不愿意告诉他们叔叔在哪儿，他们就要杀了我们。”雁儿年纪虽小，此刻却突如其来的懂事，“姐姐，叔叔是为了救雁儿受伤的，姐姐不要杀叔叔，姐姐把雁儿杀了吧。”

“雁儿。”杨逍皱眉唤道，他不管抵在心口的利剑，强打起几分精神，极心疼地将瘦小的雁儿揽在臂弯中，“雁儿不许胡说。”长剑划破衣衫，刺入皮肉，杨逍却好似不知痛般将整颗心放到了雁儿身上。

纪晓芙大惊，慌忙抽回长剑，恼他道：“杨逍，你是不是真的不怕死！”

杨逍半蹲在雁儿面前，继而宽慰了她好些话才抬头望向纪晓芙：“我们明教有一句经文，叫：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人生下来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死有何惧？”便是他重伤在身，他眉眼间仍是不变的浅笑。

纪晓芙愣了愣，却不知该答他些什么，只好道：“那个，你的伤……我去叫人。”她扔下剑，转身便要推门而出。

“晓芙。”杨逍唤住她，“这次你不杀我，以后就没有杀我的机会了。”他见纪晓芙顿住脚步，嘴角微微一笑，勉力走到她身后，“这里只有一个大夫，没必要为了我耽误江伯维夫妇的伤势。”他又添了一句，“我一会儿就好。”

“你……”纪晓芙猛回过头，吐了一个字往后却又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杨逍一手撑着圆桌，一手紧握成拳背在身后，挑眉道：“你有两个选择，一是看着我血流而死，也算是为你大师伯报仇了，二，是你，替我疗伤。”他打量着纪晓芙的脸色，伸手指向床榻旁的一处木柜，笑道，“东西在那。”

纪晓芙踌躇了半刻，还是从木柜里取来了一套疗伤的东西。盖着素布的托盘被她四平八稳地端到圆桌前，揭开素布时到教她呆愣住了。这哪是什么伤药，分明同刑具无甚差别。几把锋利的小刀、一壶烈酒、一支红烛，还有一卷形似银针的细针，除此外方才是几小瓶伤药和纱布。

纪晓芙忽然思及什么，不等过脑便一溜烟问了出来：“你以前受伤都是自己处理的？你就这么不愿意让你的手下看到？”最后一字话音方落，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抿着嘴低下了微红的脸庞。

杨逍抱着雁儿坐在圆桌前，兀自摆弄着红烛小刀，勾唇轻叹道：“这就是江湖。我们明教在你们这些名门正派的眼里就是邪魔外道，阳教主不在，我挺不住了，明教就完了。”

“明教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就是灭了也不无辜。”纪晓芙轻哼道。

杨逍点燃了红烛，捏着小刀在烛焰上来回烤着：“你也看到了，那些名门正派是怎么对雁儿的，如果我去得再晚一点，雁儿连命都没了。”他摇了摇头，将手中烤得微红的小刀递给纪晓芙，“动手吧。”

“啊？”纪晓芙张大了嘴巴，捏着小刀不知所以。

杨逍低头轻笑，真是个初入江湖的小姑娘：“我伤在后背，你莫不是要让我自己动手？”说罢，他解了衣带，正欲褪去上衣。

纪晓芙惊呼一声，赶忙压住他的手，道：“不许脱！”她舔了舔薄唇，颇有些尴尬的咳了咳，“我，我这样就好……”

她拿着小刀仔细割开伤处周围的衣衫，血肉模糊的一块映入眼帘，纪晓芙“嘶”了一声，偏头不敢再看。她自幼在峨眉习武，就算受了伤也是轻伤，哪里见过这般狰狞的伤口？她一时愣住，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动作。

杨逍浅浅一笑，将雁儿抱在腿上，逗她玩弄着红烛：“把箭头取出来就没事了。”他歪着头，云淡风轻的应答了纪晓芙一句。

“我……”纪晓芙握着刀，紧皱起眉头看着杨逍后肩的伤。那里原本还能好些，不久前她推杨逍那下定是撞到了伤口，将箭头又撞进去几分，如今除了将之剜出别无他法。可纪晓芙何曾做过这样的事？

杨逍一手抱着雁儿，一手把托盘上的烈酒递给纪晓芙道：“把酒淋上去再下刀。你若想我多受些折磨，亦或你还要杀我，就趁此机会下手吧。”

纪晓芙接了烈酒，却仍在杀与不杀这个问题上来回犹豫。她早有无数个机会杀他，好不容易下了决心，剑到眼前，她怎也下不去手。看着前一刻还叱咤风云的杨逍，下一刻释然的站在她面前求死，纪晓芙心里承载着正邪的那杆秤愈发的不平衡了。

杨逍找理由留她，她亦在找理由不杀杨逍。且道是她去“救”杨逍时被杨逍反过来救了一次，她需恩怨分明，怎可乘人之危？她与杨逍相识不过半日，她却不曾在杨逍身上看到魔教的影子，无论是他对他的手下，还是他手下对他，江湖中有太多的人比不上他们。

纪晓芙晃了晃头，把那些奇怪的想法甩出脑外，她只道是还杨逍一个恩情，日后相见再动手不迟。打定了主意，她出声叮嘱道：“你，你忍忍。”

烈酒倾覆，剧痛沿着后肩一路侵袭至全身。杨逍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头，继续同雁儿低声相谈。有那么一瞬间，纪晓芙仿佛觉得这个人根本不知痛，可亦有那么一瞬间，纪晓芙心底忽如其来的泛起一阵抽痛——这样的痛，他都已经习惯了吗？

纪晓芙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手，她怕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会让杨逍疼痛难忍。小刀顺着伤口划入皮肉，第一次替人疗伤的纪晓芙额前已经布满了汗珠，连下两三刀仍没有挑出深埋在伤口里的箭头。她面前挺立的背影一动不动，仍由她小心翼翼的动刀。纪晓芙紧紧咬着唇，她不想杨逍这么煎熬，可她越着急，手中的刀子就越不听使唤，急得她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