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女子不易（一）

刚过了年，庄子上便递了话给寿安堂，说翠微的老子眼瞅着不行了，指着女儿能够尽早成亲，好冲冲喜，求老太太给个恩典；翠微是家中的老来女，兄姐俱已成家，父母只是放心不下她，老太太便点了头，吩咐房妈妈给拨了三十两银子给她家置办嫁妆。

明兰得了信，立刻从自己房中翻出二十两银子给翠微添妆，翠微推手不要：

萧平宴（翠微）六姑娘，这可使不得，你前儿已经给了我两幅金银头面首饰和五匹缎子，这已经够厚了，想着当初大娘子房里的彩簪出嫁之时，大娘子也不过只给了二十两银子，因我算是老太太房里，这才又厚了些，姑娘若是再给，一来是大娘子那边不好看，二来是回头院里的姊妹再有出嫁的，姑娘该如何置办？

明兰十分感动，知道了她在替自己着想，有些讪讪道：

盛老太太我知道姐姐的好意，可……若不是你放心不下我们，去年便要嫁了的；况且七妹妹听说你要成亲了，让人送来了这些给你添妆，她说不能亲自出宫为你添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翠微瞧着左右无人，便轻悄悄的掩上了门窗，放下梢间的门帘，才道：

萧平宴（翠微）六姑娘，替我谢谢七姑娘；六姑娘有句话我早就想问姑娘了，这回我去了，姑娘便得提拔一个上来，小的们早就眼睁睁的看着了，姑娘心里可有主意？

明兰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了，先问：

盛老太太你怎么看？

翠微不假思索道：

萧平宴（翠微）若是论资历，当是燕草，若是论爽利能干，当是九儿，若是论……模样性情，当是若眉。

陪嫁丫头大都要给姑爷做通房的，翠微相起若眉便犹豫了下。

明兰沉吟片刻，沉声道：

盛老太太我想提绿枝。

翠微吃惊道：

萧平宴（翠微）绿枝嘴皮子不饶人，姑娘怎会想她？

明兰反问道：

盛老太太若是提了一个，下头便要再进一个小丫头，尤妈妈这阵子可没少跟我荐她家闺女，你怎么瞧？

翠微想了想，摇头道：

萧平宴（翠微）尤妈妈不是个省心的，全靠姑娘压制着，如今弄个她家的来，岂不是又要生是非，还不如直接向老太太，大娘子，或者大奶奶要人，一来显得您敬重长辈，二来，有过那年的事儿，想来她们也不会送来些不着调的。

明兰点点头，正色道：

盛老太太好姐姐，你说的句句在理。

说着便把桌上那二十两银子的盒子还推了过去，沉声道：

盛老太太这几年姐姐为了我，劳累不说，还得罪了不少人，这银子你肥收不可，若是怕招眼，便不要声张，压在箱子底拿去吧。

翠微有些哽咽，自来主子赏赐下人，为博个好名声，都恨不能四处说的，这六姑娘和七姑娘心地厚道，也不枉自己一番尽力，忽想到房妈妈那日的暗示，说将来六姑娘嫁了，便让她家做陪房过去，翠微心里很是一动。

翠微可是房妈妈嫡系培养的，消息传递的快，第二天老太太就找了明兰去，似笑非笑的问道：

盛长枫听说你要提绿枝那丫头，你是怎么想的。

明兰照着珺兰教的话，道：

盛老太太九儿不会长久跟我，刘妈妈定要留下女儿的，便是提了也没有用；至于燕草和丹橘都是一副性子，威势不足；若眉太傲气了些，便是如今她还瞧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若是真的提了大丫头，恐怕会生事；最后，孙女觉得还是绿枝好，虽然嘴皮子利了些，但是却少了几分傲气，颇有些嫉恶如仇，好好调教，未尝不可用；……起初我是这么想的。

老太太兴味道：

盛长枫起初？那如今呢？

昨晚她看了懿嘉的信之后，明兰就改变了主意。

明兰一副大人模样的摇头晃脑：

盛老太太我看了七妹妹的信，觉得七妹妹说得很在理，没的白叫她们姊妹生了怨怼，所以最后我还是接受了七妹妹的建议，论资历提燕草，她周全厚道，留在身边也安稳些。

——效益不是重点，稳定压倒一切呀。

老太太听了，微微点头道：

盛长枫我本来我觉得不妥，如今你这么想很好，哎……有些事还是无为而治的好，……你和公主时常通信，可知她如今怎样了？

语气颇有些感慨，看着明兰白皙秀丽的面孔，想起当年娇嫩的小胖娃娃，如今也知道细细思度了，母鸡心情也油然而生；距上次进宫，已有一月未从入宫了。

盛老太太祖母放心吧！七妹妹安好，再有一月，她就可以出宫探望祖母，还说官家答应她，可以回来小住。

明兰一五一十的将信中的内容告诉了盛老太太。

堪堪过了正月，海氏的父亲海大人便要离京了，临走前海夫人特意来了一趟盛府，拉着女儿嘱咐了许多，又与王氏说了好一会子话，语气间尽是谦和温文，而懿嘉也通过自己的努力，有了回盛家的机会，所以三人照例在明兰屋里聚会吃茶。

懿嘉提前写信告知盛老太太，所以回到盛家并未觉得尴尬。

盛纮海夫人可真和气，说话这般有礼得体。

墨兰十分羡慕那清贵的气度，

盛纮听说海大人这回任的可是从三品的布政使司参政呢。

如兰笑道：

王若弗那是自然，亲家嘛。

墨兰瞥了如兰一眼，吹着茶碗，道：

盛纮那可不见得，上回咱们去忠勤伯府，大姐姐的婆婆可没有这般好说话，坐了半天才上点心茶水。

赵懿嘉华兰姐姐的婆婆哪能跟海夫人相提并论，海家不仅是世家大族，还是名门望族，书香门第之后；自然比华兰姐姐的婆婆更懂为人处世。

懿嘉一句话堵的墨兰说不出话，墨兰听得脸色有些微怒，可又不敢说什么。

丫的，你们一天不斗嘴会死呀！明兰叹着气岔开话题，故作好奇状：

盛老太太欸，嫂嫂家里真的不许纳妾吗？那嫂嫂的嫂嫂们岂不是十分舒心。

如兰被绕开去了，得意道：

王若弗人家可是世代书香，家里不知道出了多少个进士举人，规矩严着呢；不过也因为如此，想嫁进海家的有权有势的多了去了，人家挑儿媳妇可比圣上点状元还要仔细，不仅要人品，才貌，家世样样俱全，还非得嫡出不论婚嫁！

最后一句拖的长长的，故意说给另外两个兰和懿嘉听，明兰脸皮厚，倒没有什么，心知自己不过是个半吊子的山寨嫡女，只哦了一声；墨兰却一股气涌上来，冷笑道：

盛纮哼，什么了不起的家规？是！是不能纳妾，可通房也不老少呀，哦，还有在外头置办了宅子的，说到底也不过是沽名钓誉，阳奉阴违罢了。

盛老太太真的？

明兰后知后觉，深感自己的情报系统太落后了。

如兰强辩道：

王若弗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那些海门的旁支人口繁杂，怎么管的过来？

明兰心惊胆战的看着墨兰把自己心爱的杯子在桌上重重一顿，好险，没碎。

只听墨兰讥笑道：

盛纮我也没有说什么呀，不过就是觉得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既然守不住，何必又摆那么大的名头做甚呢？

如兰气的半死，明兰倒觉得没什么，在古代官宦人家寻找一夫一妻制，便如在种马文里寻找纯情男一样艰难，既然做了古代女人，就得看开些，不要为难自己。

赵懿嘉不管是沽名钓誉，还是阳奉阴违，都不是我们外人能置喙的；俗话说的好，清官难断家务事。

懿嘉看见如兰生气，摇了摇头，如兰永远都抓不住重点，所以很容易被人利用。

又过了几日，翠微辞别老太太和明兰，叫家人接回去了，燕草受了提拔，姊妹们一同道贺，然后又从寿安堂来了个叫翠袖的小丫头补缺，才十一二岁，聪明伶俐，很快与暮苍斋的女孩们混熟了，明兰见大家高兴，索性叫丹橘拿铜剪子绞了二三两银子送给厨房的妈妈们，让简单的置办两桌，然后早些给院门上了栓，让女孩子们稍微喝两杯，也高兴高兴。

盛淑兰姑娘的心也忒好了，纵的这般小蹄子乐的，一个个都也醉的七倒八歪，亏得尤妈妈不在，不然不定说什么闲话呢；如今都撵上了炕，我才放下心。

丹橘只敬了一杯酒，便出来看着屋子，

盛淑兰燕草也就罢了，可气的是小桃那没心眼的，也不来守着炉火；还是若眉有眼色，没喝几杯，现在正提着灯笼查屋子呢。

明兰适才也喝了几杯，头晕乎乎的，看着忙忙碌碌用给自己铺床叠被的丹橘，悠悠道：

盛老太太这回过年竟然这般忙，她们也没有好好乐乐，都是贪玩的年纪，也怪可怜的，便当做喝了翠微的喜酒罢了。唉，也不知翠微怎么样了？新郎官对她可好？有没有欺负她？

丹橘回头笑道：

盛淑兰那亲事可是房妈妈看过的，应该不会差。

说着有些伤感，

盛淑兰做丫头能如翠微姐姐般体面，已经是造化了，咱们能摊上姑娘这个主子已是福气，若是那些不理不顾的，还不定怎么被人糟践呢。

盛老太太……可儿怎么样了？

明兰忽然问道。

丹橘铺平了床褥，又张着一条毯子放在熏笼上烤着，低低叹息道：

盛淑兰林小娘也真是狠心，趁老太太去了宥阳，大娘子忙着搬家来京城，竟然把那样一个娇花般的女孩儿，配了前门口成婆子的腌臜儿子，那人酗酒赌博，多少不堪，可儿被捆着手脚堵了嘴押过去，没两个月就没了。

盛老太太三哥哥也没说什么吗？

丹橘素来温厚的面容也显出些不屑来：

盛淑兰三爷倒是狠狠哭了一场，过后三五日，也撂开手了，如今他最喜欢的，是个叫柔儿的。

明兰心里有些难过，轻道：

盛老太太还是老太太说的对，女儿家最怕贪心。

明兰低落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正色道：

盛老太太从明日起，你与燕草小桃便要好好约束大家伙儿的言行，不许她们随意与外头小厮说笑，要森严门户。

丹橘望着明兰肃穆的神情，认真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