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8珍珠与鱼眼珠（一）

华兰出了寿安堂便往王氏屋里去了，王氏早在里屋烧热了地龙等着，见女儿进来忙叫丫鬟沏茶捧手炉，华兰见屋里只有王氏一人，问道：

林噙霜庄姐儿呢？她去哪儿了？

王氏拉着女儿坐到炕上，笑道：

香小娘和你妹妹们玩去了，她们屋内的桌椅搬开，辟出一块空地，几个女孩儿闹着玩‘瞎子摸人’呢，旁边陪着妈妈，你就放心吧。

华兰接过彩环递过来的手炉，转向王氏笑道：

林噙霜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这又怕是六丫头和七丫头的点子罢了，上回来如兰墨兰便不耐烦哄小孩儿。

香小娘六丫头和七丫头自个儿也是小孩儿，正是贪玩的样子，正好与庄姐儿一块儿。

王氏看了看门口，便挥手叫屋里的丫鬟都出去，最后一个彩环把帘子放下，守住门口。

王氏走到华兰身边坐下，细细大量女儿，见她面上妆容似新上的，睫毛上还有几分湿润，便低声道：

香小娘你都与老太太说了？

华兰疲惫的挨着王氏，半闭着眼睛道：

林噙霜祖母火眼金睛，我如何能够瞒得过去，索性就都说了。

王氏见女儿虽然神色无力，但是精神却反而舒展了些，便知此番谈话不错，问道：

香小娘老太太与你说了些什么？

华兰睁开眼睛，微笑道：

林噙霜到底是祖母见过世面，听了我婆家那摊子破事，只教了我两件事儿，一便是先赶紧把管家的活儿丢出去。

王氏一听急了，连忙截口道：

香小娘老太太是糊涂了，你好不容易能管上家，这些年也不知费了多少力气，怎能说放手就放手。

华兰叹口气说道：

林噙霜我也是舍不得，可是祖母说的也对，忠勤伯府将来到底也不是你女婿的，管的再好也是为他人做嫁人裳，没的累了自己又费了银子；况且目前我当务之急，是生一个儿子。

王氏听了便轻哼一声：

香小娘废话，我也知道你得生个儿子，老太太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华兰白了母亲一眼，赌气道：

林噙霜娘你才是说了跟没说一样。祖母不但说了，而且还给了支了招，说她认识白石潭贺家的老夫人，贺老夫人的娘家便是三代御医院正的张家，那位老夫人自幼便在娘家学医，别的就不说了，于妇人内症最是了得，不过她也是闺门中人，不如男儿家可行医济世，也不好太过张杨，嫁人之后更是无人知道了；这回祖母便为我托她去。

王氏一听，喜上眉梢道：

香小娘真的？这我可真不知了，幸亏老太太知道底细。如今虽然说你身边有个庶出的，可到底也没有亲生的好，往日里你是为了面子，不好大张旗鼓的请大夫，而且那些都是男子，如何能够瞧着仔细；真是可怜我儿了。

华兰目光中闪出希冀之色，喜悦道：

林噙霜祖母还说这事儿不必声张，只请了贺老夫人来家里做客时我回趟娘家便是了，所以才要甩了管家的差事，也好方便脱身，并慢慢调理。

王氏双手合十，连声念佛：

香小娘阿弥陀佛，我的太上老君，这下子我儿可有望了，老太太这人说话最实在，她若是说那贺老夫人行，便没有十分也有八九分了。

生儿子的任务当前，王氏便觉得管家也没什么重要了。

华兰懒懒的靠在王氏肩上，娇声道：

林噙霜娘，你们能够来京城真好；我也算有撑腰的了。

王氏揽着女儿的身子，心里万分爱惜，嘴里却轻骂道：

香小娘都是你性子要强，不肯在信里说实话，你那婆婆竟然如此偏心，你嫂子生不出儿子来便好吃好喝供着，休养了多少年才生出个儿子来，你掉了孩子还不过才几年，便急急忙忙给塞了个丫头，总算你还有脑子，早一步给陪房丫头开了脸，生了一个儿子才能堵住你婆婆的嘴。

华兰心头不快，恨声道：

林噙霜嫂子可是婆婆的外甥女，自然比我还亲，如今她娘家早无人为官了，还摆架子。

王氏拍着女儿的背，笑道：

香小娘你知道就好了，你女婿能干，将来你们分了家便有好日子过的，如今且别和她们置气了，先生个儿子要紧。

华兰也是很期待，轻轻道：

林噙霜但愿如此。

王氏搂着女儿腻歪了会儿，思绪远了开去，道：

香小娘如今你兄弟是定下了，待你妹妹也寻得一个好人家，娘便无所求了。

华兰抬起头，轻声嗤笑了下，拉长声音道：

林噙霜娘，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将如兰许给表弟吧，趁着如今外祖母还硬朗舅母也不好啰嗦，你若是变卦舅母定会笑破肚皮。

王氏怒羞成怒，作势欲打华兰，骂道：

香小娘你个没心肝的，你嫁入了伯爵府，就不兴你妹妹也攀个好亲么？你舅舅家虽然好，可如今到底没你外祖父时风光了，且我那侄子老实木纳，我怕你妹妹嫌窝囊。

华兰笑着躲闪王氏的巴掌，拦着胳膊道：

林噙霜舅舅家纵使官位不高，但是外祖家多少年家底还是在的，表弟老实才好呢，动不了花花肠子。

说着忽而伤感，

林噙霜娘，你当我在婆家的日子好过么，说起来忠勤伯度还是冷落了的，这要是风光的爵位人家，还不定怎么显摆；你总是说我脾气不好，可如兰她还不如我呢，且她生的又平平，在那高门大院里该如何活的下去。

王氏看女儿一脸倦色，知道她过的不易，便也轻轻叹了一口气，静默了一会儿，华兰展颜一笑：

林噙霜不过，我真的没料到六丫头和七丫头倒是出落的这般好了，举止谈吐也很招人喜欢，待过了年我将她们两个带出去见见人，倒没准能寻一个好亲事，祖母定然也会高兴。

王氏见长女如此埋汰自己妹妹，却抬举明兰，当即瞪眼说道：

香小娘你可别多事了，明丫头的亲事老太太早已经有了主意，就是那白石潭贺家的孙子，哦，好像还有你姑姑家的表弟和大伯母娘家的哥儿，为了这个，老太太可是特意回了一趟老家，把明兰记到我名下了。

华兰听王氏一口气爆出三个候选人来，有些楞，随即笑道：

林噙霜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她早年不是只看读书人顺眼么，姑姑和大伯母娘家可都是商贾人家呀；那贺家倒是还不错，虽然族中为官之人并不多，官位又并不高，但是到底也是大家族，不过，他们能瞧得上明兰？

王氏也笑了，眉开眼笑道：

香小娘谁说不是呢？当初给那贱人说亲之时老太太也没有多上心，如今轮到明兰了，她却全部想开了，到底是偏心，不肯六丫头和七丫头吃苦！哦，对了，那贺家孙子是偏支。

华兰柳眉一扬，嗔道：

林噙霜娘你这些年与林小娘斗气，也是糊涂了？她如何能够与我六妹比，她不过是老太太好心收来养着，没钱没势，无亲无故，纵使想要挑一个富贵人家，可人家也未必瞧得上；可六妹妹可是咱们家的亲骨肉，老太太正经的孙女，上头有祖母和父兄，下边还有大娘子和姊妹，便是不能与我和如兰珺兰比肩，可也是不差的了。

王氏冷着脸道：

香小娘你这般热络做什么，她又不是与你一个娘胎出来的！这小七喜欢围着她转，是因为小七不懂事，你怎么也开始围着她转了？

华兰摊摊手，神色一派调侃：

林噙霜没法子，与我们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那个，不出挑呀。

说完便淘气的躲开了，谁知这回就连王氏都没有生气，反叹息道：

香小娘唉……你们父女俩可真是一个口气，你老子也是这般说的，过几日襄阳侯七十大寿宴客，他还叮嘱我定把墨兰明兰带上呢。

华兰吃了些惊，随即了然：

林噙霜爹爹这样想也有理，能多攀个好亲事于家里总是一番助力，只是……若是墨丫头嫁的好，那贱人岂不是更加得意了？

母女对视一眼，心中都是一样的意思，其实王氏何尝不想动手脚，可如今如兰还未出嫁，投鼠忌器，不能坏了盛家女儿的名声。

这天晚上，袁文绍结了差事便来了盛府，给盛老太太磕头请安，然后与岳丈和三个大小舅子谈笑起来，袁文绍是聪明人，作为袭萌家族的武官，本来难与清流文官搭上关系，可盛紘给儿女联姻是脚踩清浊两道，正好左右逢源。

王氏见家中热闹，索性把自家姐姐姐夫，即康氏夫妇，一道请了来聚聚，一同来的还有长梧小夫妇俩，如此盛家便开了两大席。

外席上，男人们觥筹交错，说着官场上的往来人情，热闹酣畅，隔壁里屋便设了女席，珺兰细细听着外头的说话声，心中有所感悟，古代果然是家族社会，便是以读书科举上位的清流，也十分讲究师生同年交错繁杂的人情关系，不过……现代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