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堂姐（一）

宥阳盛家的气氛和悦美满，一家人从上到下都脾气相近，爱说爱笑，待人大方热情，明兰和珺兰宛如服刑多年的劳改犯忽然获得假释了一样，整个人都松开了。

大约是明兰与珺兰和品兰真的是臭味相投，几乎一拍即合，一个是行动派的野丫头，两个出馊主意的是主犯和帮凶，外加一个惯于被表妹支使的老好人泰生，这几日盛家着实热闹：明兰和珺兰钓鱼，品兰就帮忙捉泥蚯蚓，泰生在一旁端着鱼篓子，鸡婆的叨叨着‘小心脚下滑’或‘不要再往前了’什么的；品兰抓麻雀，明兰和珺兰就帮着支簸箕撒谷子，泰生就蹲守在墙后扯着支棒上的绳子……

李氏要忙着理家备婚，只好叫儿媳文氏去逮她们回来，奈何文氏原本就不是小姑子品兰的对手，明兰和珺兰又不便管，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萧平宴（大老太太）由着她们去吧，小孩子家家的，想玩就多玩会儿吧，有生气些也好，没的像木头人一般。

大老太太微笑着解围，盛老太太看李氏一脸为难，本想训诫明兰和珺兰一番，可转眼看见明兰和珺兰这些日子玩高兴，尤其是珺兰玩的脸蛋红润，精神也比在家时还好，心中不忍，便叹了一口气道：

盛长枫侄媳妇如何不疼孩子，只是这女孩子家……现在不拘着她们，将来怕是要吃苦。也罢，侄媳妇你且担待些，待过了梧哥儿的婚事，再好好的收拾这三只小猴儿。

一旁的品兰明兰和珺兰是被李氏逮来训话的，原本垂头丧气的站着，闻言都是一脸喜色，李氏又瞪了自己女儿一眼。

盛老太太和房妈妈均年老，早在登州时就叫明兰和珺兰帮着房妈妈管些事，这次长途跋涉她们早已累了，便叫明兰和珺兰整备行李，誊写给亲戚们的赠礼。明兰和珺兰与品兰才顽了两天便被捉去做事，品兰十分抑郁，只好跟在旁边嘟嘴抱怨，不过看着不论小丫鬟老婆子都恭恭敬敬的回事禀报，明兰和珺兰说一不二，令行禁止，那些仆妇竟没有半个啰嗦的，品兰十分佩服。

文氏我也帮着嫂子理过事，可是那起子下人总是爱偷奸耍滑，每每都叫我吃苦头，母亲不与我出头还好生训我，这……有什么诀窍吗？

品兰倒也很虚心。

珺兰虽然没有吃过苦头，但是这几日与品兰玩耍也多少知道她的脾气，便道：

盛漪兰（赵琬琰）我来给姐姐猜猜看，你在办一件差事之前，可有事先问过管事妈妈原先是如何的？

文氏没有。

品兰一口否认，

文氏我都向母亲和嫂子问清楚前因后果了，还问下人做什么？

这时明兰也问道：

盛老太太姐姐是不是直接叫身边人去办了事，绕过了那些妈妈和嬷嬷了？

品兰点点头：

文氏那些个妈妈都仗着在老太太和大娘子面前有些面前体面，总是也不把放在眼里，况且一件事情明明可以一次做好，为何还要经二手三手的穷麻烦？

珺兰一脸‘果然如此的高深表情’，品兰心更痒了，连连追问，珺兰便笑道：

盛漪兰（赵琬琰）那些个家仆都是有身契在主人家手里的，如何能有胆子和主家的小姐叫板？只要‘萧规曹随’便无大错。你以后做什么事之前，先把管事妈妈叫来细问了以后是怎么行事的？可以随着便都随着，若是实在不喜欢想改个法子，你不要自作主张，也不要在婆子跟前露了意思，先找大娘子或者嫂子问问是否妥当，再行事不迟。

品兰皱着笑脸，抱怨道：

文氏母亲总是挑我的错，我才懒得问她！

明兰和珺兰用力扯住品兰的脸，把她皱起来的脸拉平，珺兰板着脸道：

盛漪兰（赵琬琰）府里行事都是自有定例的，你怎么知道自己的法子一定是好的？大伯母是经老了事的，你的法子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她一听就会知道，总比你做错了要好。这是其一，其二呀，一件差事过一人的手便有一份干系在里头，你一上来就剥夺了人家的油水，人家怎么会乐意？自然明着暗着给你下绊子，你若是提前与老太太和大娘子知会过了，即便是再老体面的妈妈嬷嬷告你这个正经小姐去！

看品兰还有犹豫之色，明兰又加了一把火，最后送了一句话给她：

盛老太太管家本来就是不容易的，你听说过‘当家三年，猫狗都烦’的么？你若是怕事，索性就别插手若是想管，便不能怕烦怕难，你如今还是有爹娘祖母撑腰的姑娘呢，那些做人媳妇的，对着婆婆妯娌小姑子，才真的是难呢！

有些话明兰没说，作为庶女，她比品兰更难，如兰和墨兰可都不是吃素的，王氏也未必会给她撑腰。

明兰说的话，虽然品兰听得懂，却不知道其中的意思，可珺兰却听懂了明兰的‘言外之意’，然后无声的用手拉着明兰的手，轻轻的拍了拍。

在珺兰看来，多做多错少做少错，想要不错只有不做。

雇员的心愿是少干活多拿钱，而雇主的目标是让雇员多干活少拿钱，这组矛盾古今相同；不论多会做人的主母，只要危害到别人的既得利益了，那便免不了被难看。

拿着十万两银子当一万两银子的家，让仆人们活计轻省，月钱翻倍，节假日双薪，年末发花红，外加每年三次海外旅游，只要主母不是过分昏庸无能或者被人蒙骗了，基本上都会被人称颂‘慈悲仁善’；可拿着一万两银子当十万两银子的家，今天大伯子买个八百两的妾，明天小姑子们开个五百两的诗社，后天老祖宗捐个一千两的香油钱，家里养着上千口的仆妇和丫鬟，男人又不会挣钱，那估计只有七仙女下凡才能当好家——人家是神仙，会点石成银票的说。

正常的做法应该是，用合理的钱当合理规模的家，不要奢侈浪费，穷搞排场，也不要过分的苛刻，太过精细的算计仆妇，当宽松时就得宽松，手指缝里漏出个一星半点的也是无妨的；在这个基础上，严整家规，规范家仆行为，教导规制家仆守礼，让家风井然，已经是上上大吉了。

其实品兰很是聪明，不过之前李氏教不得法，又不如珺兰和明兰说的入耳，嫂子文氏又隔了一层不好细说。品兰细细想了想颇觉得有理，回去以后便跟着母亲看她理事的光景，见母亲指挥人手收妆奁，打赏仆妇，安床备席，天天都有十几个婆子围着问这问那，只忙的轱辘一般，品兰忽然觉得母亲十分辛苦，便乖乖的随着明兰和珺兰一道做每日功课：临帖，刺绣；连着老实了好几日。

李氏见着女儿收了性子，大松了一口气，前日她瞧着珺兰和明兰指挥家仆清点箱笼或整理物事均十分干脆利落，再看她们点起数来连算盘都不用，掰着手指在纸上划两笔就清楚了，这才多大的丫头呀！李氏大吃一惊，再回头看看跟在珺兰和明兰后头一个劲儿嚷嚷‘还没好呀，我们去玩罢’的女儿，不由得暗暗发愁。

如今看品兰有些懂事，李氏大觉欣慰，可瞧着品兰垂头丧气的样子，又觉心疼，揉着女儿的头发道：

萧平宴（李氏）你明妹妹和珺妹妹素日里在家里规矩极重的，如今来了咱们家，你只要别太出格，便带着她们园子里头走走，也是好的。

到了接亲那日，盛宅上下装点一新，连仆妇都逐一换上新做的长袄比甲，品兰扯着明兰和珺兰到处跑着看热闹，锣鼓喧天中，只见长梧哥哥穿着大红喜袍骑着高头白马迎喜轿而来。

文氏二哥也忒没出息了，瞧他笑的，嘴角都咧到耳朵后头去了！

品兰一手揽着明兰，一手拉着珺兰低语，明兰和珺兰点点头，今日长梧的确笑的像枚呆瓜，不过他值得原谅。

因为大老太太不许纳妾，为避免青春期少年犯错误，男孩子都是较早娶妻，长梧从十五岁开始说亲事，一路荆棘不断，什么马夫伙夫车夫都来凑过热闹，偏大老太太和李氏的眼光颇高，不肯将就门第低的儿媳妇，于是长梧足足等到了二十一岁才讨上老婆，叫他如何不乐！

明兰和珺兰还见到了泰生的爹，这位胡姑父大名为二牛，明兰和珺兰本以为既然有二牛，上面定然还会有大牛，其实不然，据说当年胡家老太太在生儿子的前夜梦见有人白送了他家两头牛，后便给儿子起名二牛，牛姑父人很好，一直跟在大舅子盛维后头忙进忙出。

不过淑兰堂姐的夫婿孙志高那厮明兰和珺兰就很是不喜欢，生的倒是眉清目秀，可眼睛便如长在额头上一般，一股傲慢之色，后来才知道这位孙姐夫是宥阳有名的神童，十二岁便中了秀才，嗯……可是到现在还是秀才，在得知盛老太太出身侯府，儿孙均是科班出仕，立刻前倨后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