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李煊郡主自小就在京城，也会骑马吗？

李煊扶着你坐上了他的骏马，自小谨守礼仪，他不曾跃上马背与你同行，只是牵着马，缓步走在无人的巷口。

他不曾询问你在宫内见了谁，受了什么样的打击，才会看来如此憔悴。他心甘情愿为你开辟道路，低声问道。

你恢复了些许神智，趴在马背上，双手紧紧抓着鬃毛，眼底突地红了。

杨槿宁曾经想学，但从马背上摔下来，就生了惧怕。

十岁那年，你羡慕骑马潇洒的皇子们，非要偷偷爬上鹿行风的马。软磨硬泡自然也无法让他耗费宝贵时间教你，而是任凭你生生从马上摔下，哭的跟个泪人儿一般。

你的人生，全部围绕鹿行风转，鲜少真正为自己考虑过。

骑马，也成了你害怕的事。

见李煊不言不语，你轻笑一声，宛若自嘲。

杨槿宁如今想学，是不是太迟了？

李煊突地停下脚步，抬起俊脸，仰望着马背上的你，笑着说道：

李煊只要郡主想，多晚都不算迟。

是吗？为何你觉得迟了，太迟了。甚至已然觉得就要走到世界的尽头，已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实在太短了…

猝然一口腥甜弥漫在喉口，你眉头紧紧蹙成一团，内心百转千回，无力施展。

李煊那日郡主为下臣端来的那一杯茶，很暖。

李煊凝视着你，看着那残留泪痕泛着楚楚凄冷的光耀，他几乎要伸出手去，触碰那眼睑下微小的红痣…

其实更暖的，是他的双手。

夜深风寒，你即便没有吴家千金那么华丽的斗篷驱散寒气，有他牵引着，心里也是暖烘烘的。

或许，这会是你们最后一次独处的机会了。

虽然你不舍，却最终要眼睁睁看着和李煊成为陌路。

鹿行风的个性，你比谁都清楚。你不嫁他，他也绝不会让你再嫁给李煊。

心头一拧，你已然下了决定。

杨槿宁李大人。

杨槿宁你与他人问过我吗？你知道我是个何等样的女人吗？

你这般说着，将脸埋入马儿鬃毛之内，眼底苍茫无垠。

李煊那只是你的一段过去。

李煊读着你的背影，虽然你说话的嗓音清冷孤寂，却偏偏更叫他想要伸出手去触碰安抚。

他自然无法自欺欺人，你的过去，叫人望而却步。但让他动心的，却是如今的槿宁啊。

杨槿宁不，我的过去，远不止一段。

是你太自私，想要完满自己残缺的人生。李煊是你见过最好的男人，他有前途，有地位，有柔情，但这样的他……不能毁在你的手中。

这一道难题，其实可以解开，只需要一个人的牺牲。

优柔寡断，会造成更大的伤害。

强撑着身子从马背上下来，你站稳虚浮的脚跟，朝着李煊深深欠了个身，才疾步走向前去，隐没在黑夜之内。

你不想他再跟来。

依靠在巷子的墙壁上，你紧紧抓住披风的边缘，迟迟不肯松手，仿佛那上还残留着李煊手掌的温度。

你也想逃，但九州大地，都是黄土，该如何逃得开去？！你若不领情，得罪太后皇后，于自己而言死活都不要紧，但怕的是一行人又要因此获罪牵累。

杨槿宁念儿——

迷迷蒙蒙的视线，全是庭院的一景一物，你不知何时已经走回了家。雪儿送来热水洗漱，想要服侍你歇息。谁晓得刚躺上床沿，你便蓦地弹坐起来，面色苍白。

杨槿宁孩子呢？雪儿，孩子在哪？

你双手在半空中胡乱抓着，仿佛陷入苦痛梦魇。

雪儿在这儿呢……一个时辰前就睡了。

雪儿急急忙忙将摇篮中的孩子抱起，放在床边，这般回答。

若违逆皇族，龙颜大怒，自己死不要紧，但不能让无辜的弟弟和一岁有余的孩子，与自己一同陪葬。

要你为妻也好，要你为妾也罢，你都是只剩下一个选择。

接近半夜，你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这一夜的梦境，不曾梦到任何人。

清晨，门突然被推开。

杨羡连外袍都没穿齐整，靴子都不曾套上，光着脚就跑到房间，匆匆忙忙到你的床前。

杨羡阿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羡儿好怕你又跟上回一样，整宿不回家……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你，满面尽是慌张。

你微微笑着，主动握住他的手掌，压低嗓音安慰：

杨槿宁阿姐只是回来的晚了，听雪儿说你头痛病犯了早睡下了，才没让人叫醒你。

羡儿虽然不曾在边外遭遇不幸，但如今的身子，却也总是不见好。

杨羡以后不管多晚，一定要来叫醒我！

你但笑不语，其实内心愧对弟弟，若不是年少无知纠缠迷恋那些根本不值得的事，也不会毫无察觉天子对杨家的厌恶，更不会把所有流言蜚语都冠在弟弟头上，忽视对羡儿的照顾。三年前的苦难或许已经结束，但眼前呢？马上又会遇到何等的辛苦？

门外，突地传来一阵叩门声，你只当是雪儿，便应了声。

杨槿宁进来。

雪儿推开门来，门口的两位丫鬟，却是你不曾见过的生面孔。

雪儿小姐，是王府的人，我也不敢拦着……

鹿行风如日中天，如今只需报上他的名字，谁又敢拦着？

你眼底一黯，神色不变。这或许就是最现实的形势。

两名宫女双手捧着大红色锦盒，缓步走进来，朝着半坐在床头的你行了礼。

杨槿宁什么事？

你扫了一眼，淡淡开了口。既然他的下人不请自来，你总也要探清来意。

婢女这是王爷派人送来的珍贵药膳，每日服用的话，有助于康复。

婢女王爷还说，宫里的日子早就下来了，郡主还是早些准备，将身子养好。

婢女王爷的意思是，不如操办在一日就好，免得麻烦，徒生枝节。

不想麻烦，就不该无事生非。

你眼眸一沉，胸口一阵闷痛，只觉得他欺人太甚。

你不曾答应过要成为他的女人，他如何自以为是把日子都定了？他与吴家的大喜之日，竟也要逼得你成为陪嫁一道进门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