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云清殿前的合欢花开了，有小宫女专门来捡拾落花，方便制作茶叶和点心，但最让这些小宫女感兴趣的却是这云清殿的主人。虽是不受宠的皇子，但因生的清秀，又通音律，脾性也好，才引的她们驻足。

此时，殿内正传来阵阵古朴悠远的古琴声，袅袅轻烟从支起的窗子飘出，是有清甜味道的香料，殿中的琉璃屏风后，未及弱冠的皇子苏万正专注的抚琴，发髻齐整，身着鸦青暗纹长褙子，腰佩玉玦，眉目温润，气质出尘。

只是他身后宽敞的坐榻上，大咧咧躺了一个眼覆黑纱的黑衣男人，头枕右手，翘着腿，还随琴音晃动着，左手执折扇为自己扇着风。听了半晌，那黑衣男人起身，来到苏万身侧，慢慢来回踱步，面露欣赏，或许是天热，苏万额上渗出细密汗珠，自己却过于专注而未曾擦拭，男人见状，将手中折扇抛起，随手一点，折扇便悬半空，朝苏万慢慢扇动起来。

苏万又奏了一会儿才停，他抹了把额间的汗，顺手拽下折扇自己扇起风来，一边笑着问身旁男人:“齐衍，我奏的如何？”

叫齐衍的男人伸手敲了他脑袋:“讲了多少遍，叫师父。”苏万却轻哼一声，转头品起了茶，还不忘小声嘀咕:“我取的名还不准叫了……”

齐衍笑着摇摇头说:“殿下很有天赋，这曲子奏的不错。”苏万听见夸奖，这才笑逐颜开，起身拽着齐衍便说要去赏合欢花，齐衍跟着他的脚步调侃道:“殿下出去怕是又要被那些个小宫女围观了～”

苏万却不以为然，刚出殿门，果然有几个在窗下的小宫女见他们出现，便顷刻散了，只剩下两三个，在认真的收集落花。苏万却并不在意，微眯起眼，仰头看开满艳丽花朵的合欢树，神色中多了几分怀念，他轻轻道:“幼时母亲总喜欢同我念叨，说父王知道她喜爱合欢，才将云清殿赐予她居住，因为惟有这处殿宇中才有合欢。”他说着，伸手接了一朵落花在掌心，看了会儿便将它吹走了。

“可惜，人心易变……”

齐衍偏过头，看苏万面露愁绪的侧脸，眉头微微蹙起，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话语却透出沧桑之感。他心下一动，握住了苏万垂在身侧的手，右手抚上他眉间替他抹平了褶皱，苏万有些疑惑的抬头看齐衍，齐衍勾起一抹笑:“合欢有什么，我带殿下去看更艳的。”说完，他手掌一翻，落于掌中的合欢花竟幻化出一把油纸伞，伞柄立于掌间，齐衍一把握住，又利落的揽过苏万示意他也握好，接着油纸伞腾空而起，带着他们滑行而去，周围景色如走马观花般倒退，齐衍恣意的笑道:“殿下可抓稳啦！”说着，油纸伞又冲向更高处，方才还一脸兴奋的苏万吓的一把抱住他的腰，紧闭双眼大喊:“齐衍——！太高了——！”

“哈哈哈哈！殿下快睁眼瞧瞧！”

苏万竭力忍住内心恐惧，慢慢睁眼，却被惊住了:“这、这是皇宫……？”俯瞰下去，整个皇宫尽收眼底，每处殿宇，各坊各司仿若都被盛在一个珍宝盒的小格中，看着分外精致。不过美景只欣赏了不到一半，齐衍就御伞朝一处园子直飞而去，慢慢降落在园外，拱门上只题了“榴园”二字，苏万奇道:”我怎不知宫内竟有这处园子？”

齐衍拉着他向里走:“殿下不知的地方多着呢。”顿了顿，齐衍回眸看他，神情认真:“我愿带殿下一一走过。”

苏万被他那一眼看的脸颊发烫，只默默跟在他身后，越向深处走香味越盛，不多时，眼前出现了一片片开满艳丽花朵的石榴树，如橙红火焰燃了整座园子，些许花朵还残留着前夜露珠，在日光下晶莹剔透。苏万向前走了几步，他日日待在那一方天地，谨小慎微的活着，让旁人不会多注意一眼，他从未见过如此美的景色，这世间，愿带他看遍天下繁华景色，愿他好的，只有齐衍。

他转身，齐衍正倚在树下笑看他，衣衫微动，斑驳树影在他脸上摇晃，苏万心中一动，几步走上前，踮脚吻住了齐衍的唇，突如其来的微凉触感令齐衍愣怔了一下，但这吻却蜻蜓点水般短暂，他看见苏万的耳朵泛了红，有些不敢瞧自己的眼睛，只有些结巴的说:“回去吧……”便率先向前走去，却错过了齐衍脸上露出的一抹怀念神色。

待他们回去，便发现各殿间来往的宫人似乎多了起来，手中都拿着各色精致礼品，唤了宫人来问，才知今日是三皇子生辰，宫人们都在为宴会而忙碌，这位三皇子出身尊贵，极为受宠，往后也许会承袭王位。

苏万并不在乎这些，自母亲逝世，他就已经不被允许参加这种家宴了，也无人记得自己生辰，身边唯有齐衍相伴。

“到了夜里，全皇城的百姓都会放孔明灯为三皇兄庆生，我还从未见过千万明灯齐升的景象呢。”

齐衍知苏万虽不在乎这些，但语气难免无奈，于是，他对苏万说:

“殿下想去宫外看看吗？”

夜幕降临，夜空中却出现一把飞舞的油纸伞，伞下正是御伞而行的齐衍与苏万，他带着苏万降落在城内最高的塔楼之上。此时，千万孔明灯已缓缓升起，升至空中时，整片夜空都被暖色火光照亮，仿若颠倒的护城河之中漂浮的数盏河灯，蔓延千里。

苏万初次见这到这般景色，着实被震撼到，忍不住赞叹:“我第一次见到王城这么美的模样……齐衍，谢谢你。”齐衍侧过头，见莹莹灯火映入他眼中，胜过璀璨星河，他情难自已，伸手抚上苏万脸颊，苏万也回头看向他，他俯身拉近他们的距离，苏万看见他琥珀色眸子被火光映照的分外明亮，正认真且温柔的注视着自己，但仿佛又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苏万的心顿时乱了，主动捧了齐衍的脸吻了过去，比上次激烈，带着极强的占有欲，他边吻边有些含糊的说着:“齐衍，这世上，我只有你了……”

齐衍闻言，狠狠搂紧他的腰，加深了这个吻，喘气的间隙，齐衍抵住他的额头，万般深情盛于眼底:“殿下……苏万，我会一直在。”

那一刻，天灯如昼，照彻长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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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王上年迈，恐不能再理朝政，遂立三皇子苏承为太子，又另立一份遗诏予六皇子苏万，太子生母筠贵妃多疑，遂截诏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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筠贵妃夜间派人来时，苏万正独自坐在云清殿内擦拭琴弦，一旁是已吃了一半的合欢酥。见到这杀意腾腾的暗卫时，苏万并不慌张，依旧慢条斯理的做着手中事，暗卫冷冰冰道:“奉贵妃令，赐殿下一死，许殿下自行了断。”

苏万笑了笑说:“我早知贵妃会如此，已服过剧毒。这毒，就在合欢酥之中。”暗卫闻言，顿了顿，向他行了一礼，准备离去，却被唤住:“最后，我有一事相求。这琴跟随我多年，请贵妃莫毁它，替它找个好去处。”暗卫颔首，离去。

苏万擦拭完琴弦，将脸颊贴上琴身，用手抚摸，露出温柔笑意:

“齐衍，看来，我要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