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情

莫秋声“上个年度公司主营业务收入持续增长，已经保持住了连续八个季度的利润增长态势，这其中离不开各部门的通力配合和共同进步，在此我感谢大家一年来的辛苦付出。”

莫秋声“现在让我们共同举杯，希望新的一年，大家可以再接再厉，你们为公司的努力终有回报，公司一样会回馈大家最好的礼物。”

莫秋声“祝大家，新年快乐。”

西装革履拄着手杖的男子站在酒店宴会厅的台上发言，字里行间铿锵有力。话音刚落，他离开方才的麦克风向台下深鞠一躬，执起服务生托盘上的香槟同台下众人共同品饮，举手投足之间都将彬彬有礼的将帅风度发挥到了极致，仿佛这种特质与生俱来。

身体但凡允许，莫秋声从不错过公司的每一个集体活动，年会这样重要的场合更是要参加。随着规模越来越大，每年农历新年之前的公司年会都会邀请A市各界名流前来捧场。莫秋声也逐渐从一个专注于设计的人才，蜕变成了集聚专业性和拿捏度为一体的卓越商人。

莫秋声“小刘，好好招待客人，”

他毕竟身体不适支撑不了太久，忙道，

莫秋声“我有些累，先去后面休息一下。”

适才他刚刚应付过几个业界大佬的问候同交谈，酒喝了一些身体明显支撑不住，双腿都不住地发抖，用力扶着手杖已经是勉强。在亲近一些的人身边，莫秋声不再继续逞强，他俊朗的侧颜过分苍白，随着面色的灰暗，粉白色的双唇泛上一些乌青，看上去有些骇人。

小刘扶着他回到后面的休息室，莫秋声就着他手中的温水服下两颗药，靠在带扶手的沙发椅中间再也不想动。小刘有些紧张忙问一句：

刘江“莫总还好吗？”

莫秋声“我没事...我身体不给力，年会余下的事情还是要麻烦你张罗了。”

刘江“您太客气了。”

他在莫秋声身边多年，已经从他的司机成为了他身边离不开的工作及私人助理，因为是云夏表叔这一层关系，很多时候同莫家人的生活也有很大交集。年轻人搭好他身上的毯子蹑手蹑脚走出去，温尔雅在席间应付一些商界好友一直没能脱身到他身边来，她往这边来的时候，便正好与这青年人打了个照面。

怕打扰到那人休息，温尔雅不过同那青年人点点头微笑一下便算是打了招呼。她身着奶白色真丝及地礼服裙，肩上简单披着一条米色披肩，浑身上下没有过多的装饰已经足够引人注目。姑娘面上浅浅扫过的淡橘色调腮红，衬托得过了三十岁的她成熟稳重而楚楚动人。

她握住他的手，莫秋声生活条件优渥又身体虚弱不曾出过多大的力气，因而手指清瘦细长，而手背上仿佛只有一层薄薄的肌肤，下方的血管如此清晰地映入眼帘，瘦弱的程度无法想象。

莫秋声“你来了...”

莫秋声本就是浅眠，此刻循着声音睁开眼睛，他的姑娘目光灼灼一脸关切，每每如此盯着自己时，他的一颗心都像是化开了一般。

他撑着身体坐直一些，迷蒙的眼神似乎还在努力寻找焦距，太阳穴还是突突地跳痛着，她的轮廓还并不明晰。尔雅姑娘扶着他的手臂玩笑道：

温尔雅“莫总刚才还厉害得不行，帅不过三秒啊...”

这些年莫秋声的身体一直在走下坡路，温尔雅的话虽这样说，眼中流露出的依旧是对于爱人的关怀备至。从十八岁那年认识他至今，父母爱女之心总是不舍得让女儿跟在多病的莫秋声身边，然而女儿倔强这一叛逆就是十余年，想到头些天在家同父亲那一场激烈的争吵，本来还插科打诨的姑娘，眼中光芒一时间黯淡下去。二人朝夕相处多时再熟悉不过，他不禁将她的双手反握在手中，情意缱绻。

莫秋声“叔叔阿姨还是不同意我们...是吗？”

怕是勾起她伤心事，莫秋声出口的每个字都倍加小心。温尔雅像个小姑娘一样不多说话只点了点头，与平时工作中那个说一不二的她相比，大相径庭。

和莫秋声确认关系已经好几年，她也一直在他身边精心照顾，莫秋声的身体虽然并没有大的起色，至少每天的心情都还算愉悦。他们至今还未曾结婚，不过因为自家父母一直不曾松口，莫秋声病中心思敏感，温尔雅不想让他因为此事伤怀身世而总是刻意回避，可以他超乎常人的聪明，这些事情终究瞒不住。

莫秋声“尔雅别伤心，到底是我苦了你。”

温尔雅“别这么说，”

她望着他眼角含泪，委屈的样子让人生怜，

温尔雅“又不是你的错，你不要什么错处都往自己身上揽。”

莫秋声“改日，我去拜访叔叔阿姨吧，去求他们把你嫁给我好吗？”

他握住她的手聊作安慰，

莫秋声“你总是不舍得我劳累，我知道的，但是求娶人家女儿，总要有个态度不是？”

病痛缠身多年，莫秋声已经轻易不会因为什么困难而怨天尤人，他面对姑娘的困窘神色淡淡笑着抚慰她，默默道出想要和她父母见面的欲望。温尔雅明白他的身体不能经受长途车的颠簸从不提起此事，然而他既然有这个态度，她依旧欣然接受。

温尔雅“好，我安排时间吧，”

姑娘抬起头来慢言道，

温尔雅“我爸那个人一根筋总觉得我在你身边会受苦，可是秋声你知道，我是心甘情愿的啊，我，真的不苦...”

莫秋声“嗯，我知道。”

说话间，她清亮的眼眸颤动，神色间仿佛受了多大委屈，莫秋声一时感怀将她拥在怀里，极尽宠溺。

年会后很快便是农历新年，干燥了一冬的A市再次被一场及时的大雪覆盖。每年冬天最冷的时候莫秋声的身体总是最难熬，这个冬天尤其明显。他但凡不去工作在家休息的时候便保持着良好的作息，像是个再省心不过的乖宝宝。

莫秋声到底仍然是宠着他身边的小姑娘，他每次不太舒服，小姑娘总是急得眼泪汪汪，一来二去经不住孩子的一番撒娇，她的画板便进了小叔叔的卧室。叔叔躺着休息的时候，小姑娘一边画画一边守在他身边，也算是给自己一个安心。

夕阳西下，小姑娘的画板竖在一侧暂时闲置，她简单划拉完一幅小速写自觉不太满意，莫秋声午睡方醒，睁开眼便望见床边的她皱起眉头冥思苦想的小模样，不禁流露出一个虚弱却淡雅的微笑。

莫秋声“云夏...”

他见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便想要使坏一般有意打断她的思绪，只两个字便被心脏压迫得喘不上气来。

姜云夏“叔叔别说话了，你闭上眼睛就好，云夏扶你起来。”

莫秋声“嗯。”

莫秋声的心脏一个冬天都不是太舒服，几天前的年会硬是强撑着精神等到结束，回家不久便连续病了几天不见好。他手上连着的点滴已经见底，姜云夏熟练而小心地取下针头，扶起他的身体依在大靠枕上，莫秋声仍旧闭着眼睛，也许依旧不太舒服，他右手始终按在左边胸口处，似在忍受苦痛。

小姑娘坐在他身边揉了一阵太阳穴，莫秋声终于缓过一阵头晕睁开了眼睛。他紧紧捉住小姑娘浅粉色羊绒毛衣的袖子似是有些心疼的模样，她年纪尚小，他对于总是劳动她照顾自己这件事情，感到心下不忍。

莫秋声“云夏今天又画了什么？”

他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此，仿佛一个检查孩子作业完成情况的家长，即使重病卧床时还不忘了自己的职责。

她取过刚才的一张小画递在莫叔叔手中，他炯炯有神的目光瞬间锁定在上面再也离不开。头半个月带她出去逛街的那一片地块有他设计的摩天大楼，小姑娘不曾见过设计图纸，连外观也是第一次见到，而她竟然以自己惊人的记忆力画了下来，比例什么都没有太大的出入。这一切，使得病中的莫秋声不由得感到欣喜。

莫秋声“这里，”

他指着画面上的一个位置耐心指导，

莫秋声“据我看，云夏画上的光线应该是从东面投过来的，你这里阴影处理不是太恰当，还有啊，四十多层的大楼，你画上刻意表现细节的外墙材料，倒是不显得挺拔了。”

生着病声音略微喑哑的莫秋声像个专业老师一样，对小姑娘谆谆教导苦口婆心，纤长的手指时时在画面上比划着，苍白却好看。他的身材挺拔面容也帅气，又是专业性极强的业界精英，姜云夏后来更是觉得，如果不是这副病体的拖累，以他这样的水准，去高校讲课想必也是受欢迎的。

小姑娘靠在床边，托着腮听他一字一句的教导，专心致志目不转睛。莫秋声说完话，被他家小姑娘一双亮闪闪的眼眸看得脸红起来，不由得低下头去轻咳两声，一脸的不好意思。

姜云夏“嗯我记住啦，”

姜云夏咯咯笑着接收了他话里的每一条信息，

姜云夏“那叔叔说，我的记忆力有没有特别好呀...”

莫秋声“当然咯，你能把整栋楼的样子记下来画出原样，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哦。”

女孩子多少有些虚荣心，都喜欢被夸奖的感觉，小女孩被夸之后一时间笑得面若桃花。老师说过建筑速写是做设计的基本功，她早就把叔叔当成了自己的榜样，并且想在自己长大之后的某一天，助他一臂之力。

小姑娘调皮地眨巴眨巴眼睛，道：

姜云夏“等长大以后，我也可以和叔叔一样，设计那么漂亮的建筑吗？”

莫秋声“好啊，那云夏加油咯。”

姜云夏“好耶，”

小姑娘越发兴高采烈，

温尔雅“我想给叔叔和尔雅阿姨设计一座特别漂亮的大房子，到时候我们一家人，还有小弟弟小妹妹们住在一起，想想都特别棒。”

她开心地跳起来，面上浮现出毫不掺假的快乐和知足。莫秋声抬起手臂摸了摸她的头发，有她在身边的日子那样美好，美好到让他觉得，自己常常处在死亡阴影里的生活，很快就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小孩子的理想如同五彩泡泡一样缤纷，他懂得，十岁的她还不晓得太多人间险恶，而这种纯真，最是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