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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洵

拂浮尘沉

 “我是信一见钟情的。”

  她如是说。在说这话时,年近三十的她眼中闪耀着属于少女的光。

  

  京城里的人都说啊,苏家的小小姐像极了初春还沾着微露的,将绽的桃花。

  

  小公主的宴会,给京城各有门面的大家都发了帖子。

  少年身着青衫,身姿挺拔得如同翠竹。

  苏妍活泼可爱,宴上又大多都是与她年纪相仿的,很快打成一片。

  然而隔了人影重重,苏妍还是看见了少年。

  惊鸿一面,却在心底落了种子,扎了根,在后来知或不知的岁月里,渐渐发出芽来。

  女伴轻声告诉她,那是赵丞相的公子。

  赵洵。

  她轻声念道。

  

  少年坐在席上,垂着首,并未与旁人交谈。

  却在苏妍念道时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苏妍礼貌一笑,低头脸却烧得紧。

  少年的眼睛真是好看。她想。

  不不,整个人都很好看。

  只是当时,旁人全成了背景,少年的眼底有一个小小的她呢。

  

  她讲到这,眉眼弯弯。

  怀念又满足。

  

  那天穿的不好看。

  发髻有些凌乱了,流苏的簪子显得老气横秋,簪尾展翅欲飞的蝴蝶扬起的弧度不好看,鹅黄裙衫的袖子沾了些果酒……

  不好,不好。

  

  筵席散去。

  苏妍回到家,缠着母亲旁敲侧击总算知晓了些关于少年的事。

  赵家世代为官,到了赵洵这,却是有几分想参军,他父亲自然觉得男儿须锻炼,可他母亲忧心他,不放心他去。

  

  再后来,有赵洵的地方,大多有苏妍。

  她从未向旁人提起过她心悦赵洵。

  那些细细密密的小女儿情思,尽数被掩着埋着。

  

  后来少年还是去参了军。

  就是有点儿远。

  

  苏家的小小姐及笄了。

  前来提亲的人踏破了门槛。

  母亲问她可有钟意之人。

  她眼前浮现出赵洵的模样,可最后说出口的却是:“全凭父母媒妁之言。”

  知女莫若母,苏夫人何尝不知道她那些小小的心思,问苏妍时本是抱了调笑的心去的。

  苏夫人仔仔细细的挑出了赵家的聘书。

  苏父皱眉:“赵家小子在军中,只怕是会冷落了妍儿。”

  苏母笑道:“我看挺好,说不定会对妍儿好呢?”

  苏父一向宠着苏夫人,家中小事全凭苏夫人说了算。

  于是亲事成了理所当然。

  赵父召了儿子回来,又与苏家商量着择了个宜嫁娶的日子。

  苏妍自然欢喜。

  皇帝也欢喜。

  皇帝正愁赵洵在军中风头渐盛,借着赵洵娶亲,让旁人“暂时”接管了他的职务。

  赵洵毕竟年轻,总不能释怀,却也没有同苏妍讲过这些。

  苏妍又哪里会懂,她只知她嫁了她心悦的人。

  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有什么错呢?

  

  苏妍多少有些郁闷,赵洵同她相敬如宾,是挑不出什么错来。

  可……也太寡淡了些。

  

  这日赵洵醉酒,苏妍要服侍他睡下。

  他说自己没醉,要拉着苏妍同他看星星。

  那天苏妍听了很久。

  其实赵洵从未怨过苏妍,帝王权衡之术嘛,赵家不可能出了一个丞相之后又出一个武将。

  他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后来赵洵渐渐与她亲近了,闲时也会陪着她,教她写字,同她画画,同她莳花品茶。

  再后来?再后来赵洵同她讲,蛮夷破了边境的城池,王朝气数将尽。

  皇帝用纸|醉金迷来粉饰太平。

  赵洵又过了几个月的安生日子。

  后来皇帝醒悟,赵洵终于又回到了沙场。

  苏妍帮着他整理盔甲,最后给了他个剑穗。

  “静候夫君凯旋。”

  

  沙场上刀剑无眼的。

  苏妍细细磨了墨,又取了她最喜欢的梅花笺,一字一字将相思写得认真,细细封了漆。

  最后放在了妆奁中。

  满满当当,一封一封皆是未寄出的思念。

  她又取了张纸,同他讲最近京城发生的事情,想了想又添了一句:

  “家中一切皆好,勿念。”

  她的夫君,是顶天立地的大男儿呢。

  

  所以她收到那封沾了血的信时多少有些错愕。

  那人说这封信被他贴身放在里衣,想来珍贵。

  送信的人同她讲了很久,最后颇为惋惜的看了她一眼:“节哀顺变。”

  她怔了许久。

  赵洵死了。

  怎么能呢。

  

  她展了信,赵洵的字苍劲有力。

  “多日未见,看着这山川湖海皆会念到你。”

  “……你赠我的剑穗那日断了,里头有青丝。”

  “……我大概没同你讲过,你能嫁给我,我很欢喜。”

  

  青丝,情思。

  那些细细密密的小女儿情思,也尽数在里头了。

  

  后来蛮夷还是攻到了京城。

  这乱世终只剩她一人。

  民间自发组织起一个队伍,专替战死沙场的人收尸。

  苏妍去了。

  

  她说:“可能上天给你尝了些甜头,便要你加倍奉还吧。”

  她说:“现在想来,嫁给他的那几年,许是我最开心的日子了。”

  她说:“他这人原来也是会肉麻的,我从前都不知道。”

  她说:“我终于听见他说他欢喜我。”

  “虽然是第一次。”

  “虽然也成了最后一次。”

  

  那年冬天雪下得狠了,她半跪半坐着挖土,挖到手没有知觉了腿都冻麻了,也没有停。

  她埋了一具又一具。

  可最终也没有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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