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母(二)

【立正】

3

后来陈立农跟着经纪人去报名各大院校的提前录取，一半源于粉丝的期许，一半因为公司的授意，他还没来得及背下代数方程公式，却早已学会按照规则做事。几年前，他提前遇到一些失去，也就刻骨明白拥有是代价的一部分。如今他阴差阳错地拥有了数以百万记的爱了，就要识趣地献出自己。

他是神迹，也同时成为了祭品。他们9个都是。

好在“上戏”还有一个漂亮的隐喻——他看朱正廷在摄影棚中心跳舞，大灯打得镜头切割出的四方世界变成一匹泛白的布，他像一滴水墨一样在画中变幻舒展，这个时候朱正廷惯用的黏软又带上飘忽不定的韧劲，仿佛在波浪里摇摆——就好像水母，陈立农想，就好像水母。浸泡在盐水里，发着光，有毒，又漂亮得像假的一样，看不出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会不会痛.

可是他怎么不会痛呢?朱正廷的腰伤来势汹汹地复发，每一次站起和坐下都像按下暂停键，等着他靠意志力一点点掰直破碎的钢板，可彩排的时候仍执意要保留空翻——他当惯了首席和小队长，在舞台上总有种自信骄矜的跋扈.范丞丞脸黑得好像三天没睡，在角落里恩威并施地制服朱正廷。空翻到底还是取消了，彩排完到后台的路上，黄明昊下意识地在某个纤细飘摇的背后伸出手——他被朱正廷用时间驯服，依赖和关心都是无法违背的本能。

陈立农张了张嘴。他想起在宿舍的迷你健身房里，朱正廷专心致志地压腿，他把自己弯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像一张崩断前夕的弓。他到底有没有在疼？他又想起来戒烟时候朱正廷翩然又惊鸿的一瞥，那个时候他到底有没有在疼?陈立农还想起来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还不知道他们能够一起踏进限时十八个月的梦境时，他的手被一只温热的手抓住——

“快走，农农！”朱正廷抓住他的手，扯着他一起往练习空跑，“要赶不上排练啦。”

戒烟还没有唱好.

舞台仍让人紧张.

廊坊怎么都看不到海.

聚光灯打下来，胃仍然会承受不住压力蜷缩成一团.可是无措的陈立农被朱正廷的怪力扯着奔跑，他带着他从那些年轻的、被动的苦痛里潇洒地落荒而逃，他们一起颠簸在大厂的风里——风将朱正廷甜软的味道吹过来，铺天盖地包裹住陈立农的身体，好像海水冲刷，浪头席卷。

他的睫毛那么长，在风里，仿佛蜻蜓脆弱透明的翅，带着陈立农向前跑，跑着跑着他们一起飞起来，变成两片自由的云。

好想当他的弟弟。陈立农突然想。我也好想当他的弟第——被爱也不需要代价，作恶也可以被原谅.我想变成一团透明的海，钻进他的身体里，被水母温柔而完整地覆盖，哪怕中毒也没关系这样我是不是可以永远安全，永远都没有烦恼？

4

陈立农在歌舞伎町威遍利诱地刮搜完工作人员所有的硬币，在扭蛋机前奋斗半个小时，终于收获一枚心满意足的圆形奖品。深夜的歌舞伎町也好喧嚣，居酒屋的烟雾，暗红色的灯笼，留着长发的牛郎在向美女吹口哨，美女在向际立农吹口哨——他真的已经长成一个挺拔的、迷人的小帅哥了。时间真奇妙.

我们的小帅哥捏捏手里那个小小的、透明的水母挂件.

他想，回到北京的那个大客厅，他要把这个手信漫不经心地塞在朱正廷的手上——刚洗完澡，还氤氲着软软的柑橘香味的手，皮肤白腻得像是刚打翻一杯牛奶.

陈立农会说，“哎，我觉得这个还蛮适合你的。”朱正廷应该会笑得很开心又很偶像标准，发着光，漂亮得像假的一样。水母蜷缩在他手心，像回到大海里，轻轻探出有毒的触角——他捧着一小片温柔的、一小片陈立农带回来的海说，“谢谢你呀，农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