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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舞,骊鸟啼鸣(二)

霁月高风

从哪望去,便可看到来来往往的宫人慌不择路,虽看不见里面,却仍可听清楚戚紫馨素来温润的嗓音,彼时却嘶哑的厉害,她哭喊道:“小五!你别走啊!别走啊!”她越说嗓音便越哑,又忽然听到了殿内瓷盏被打翻的声音,以及宫人们的抽泣声。

贺婧浓失神地听着,随着戚妃的那句“母妃不好!母妃错了……可我真的无路可走了……”她晕红了眼圈,一滴泪滑落,却落入了她的嘴里,盐水的味道瞬间绽放,她下意识皱着眉毛,转过身去扶墙。看着低着头的姜蓝,她撇过头去,有些无力地问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她一般……一般都会说些什么……”

姜蓝闻言几次抽咽,任泪水流转在眼眶里,恭顺地答道:“公主您不在,戚妃娘娘也一直睡不好,饭食也不肯进……戚妃娘娘惊醒后便跪拜玉牌,说她错了……她想您……她要您过来,不要总站在这里看着……”

她越说越说不下去,这些日子是她伴在身边的,戚紫馨究竟怎样,她自然知晓。一个人是不会在最虚弱的时候,还千思百绪的玩弄阴谋,情感便可将她掐死……

贺婧浓微微颔首,她恍惚地道:“算来我是没资格怪她的……可,我真的将她视作母妃了……是真的……”说着她大步离去,姜蓝则心酸地站在原地注视她的离去。

贺婧浓快步走回枫叶所,路上她看着洒扫宫女,她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向她颔首行礼,又做回自己的事情了。她莫名在哪里驻足,看着她们掌中执着粗糙的扫把在不紧不慢地扫,她聆听着沙沙的摩擦声,莫名得她心上就砰砰直跳,她无可适从地站在那里,又低下头,头一次有些萎靡……她刚想走,却在抬头之际,看见了御园那头执着书册向她慢慢踱步而来的太傅。她知礼地走了过去,向笑眯眯的太傅行师生礼,道:“张太傅!”而太傅笑眯眯地拂拂胡须,将她扶起来,似是漫不经心地道:“今日早朝下的尤其早,陛下便将老臣早早放出。可这一出交泰殿,嗯,出来时便察暖日高照,遂一番心旷神怡,便走到了御园来看看书。才行至宫帷刚欲辙转,老夫便在不远处瞧见公主似是失魂落魄、六神无主。不知公主近来有何忧心之事?”

贺婧浓莞尔一笑,温和开口道:“是有些许忧心,学生不才,近日正在拜读帝师棠翦所作《灵纹笔记》,读至二十三章第七回知棠翦回乡省亲,心中仍念多载愤恨,遂报兄嫂折腿之恨,将他们送入大牢。也因此受忻太子杖责三十。棠翦虽并未自此作罢,却也不敢再放肆,反而在纯宜买下一座邸府,数年后他接兄嫂回府,后半生再无相见,死前也算做了抉择,并不葬入张棠宗祠,而是愿做孤魂野鬼、身入荒郊野岭,不愿死后相见只剩眼红心冷。”

张太傅赞赏地看着她,不急不慢道:“公主好功力,想来是翻越无数,早已烂熟于心。棠翦虽身拜忻太子帝师,官职射中士大夫,却也身在这红尘中,世无圣人,所以才会各有所缺。棠翦著《灵纹笔记》,实则是他敢于直面自己有荣有耻的一生,棠翦先贤辅佐帝王,造声势辉煌,其无量功泽让人只可远看。想当年我张祁漪一介白身氏族,发愤苦读十余载,才堪堪理解棠灵纹所作所为,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不论世人如何评判,他早已作古,名啊利啊,也就不再缠身。容老夫猜猜,公主是否是纠结于先贤有失胸怀?”

贺婧浓淡淡地摇摇头,她看着张祁漪道:“张太傅,学生并非执着于此。只是感念棠翦先生不被世俗眼光所束,却也心怀浩瀚,面对毁身亲敌,只是循从律法,并不以上位之势打压,甚至看淡旧恨,依旧念于血浓于水,给予兄嫂安身之所。学生感悟深深,钦佩之至。却不由看不进去了……”

张太傅哈哈一笑,他背过手去,微服了服腰,指着自己手中的书,道:“这是何问题?公主其实不是因棠翦遭遇而忧愁,而是因感同身受而糟心!既然如此,公主应当出去走走,看看山看看水,不要执拗于这纸上三寸墨宝之地!”他摇摇头,像看着孩子般慈爱地看着贺婧浓,也是随心所欲地走了。

贺婧浓不免叹气,却也感觉自己心上微松,她也不再回头径自而去。

枫叶所内,没有烟熏火燎,清新舒畅的不像皇家贵人的住所,难怪疏人少进。枫树依旧矗立在院内,只是落下的腐叶已被清理干净,那腐叶就埋没在土层里。贺婧浓蹲在那棵枫树下,伸出白净的手指慢慢插进土层里,耳边却回响起官汀焦急的那句“主人幼年体弱积伤,又少有露心欢喜,如今积伤脏腑、伤根本源……主人,官汀无能……翻阅数年典籍,依旧不能寻出……”贺婧浓散下来的青丝遮蔽了眼睛,却可看见那勾起的苦笑,她苦笑着,感受着手指上的松散,呢喃着:“昔日执铁尺鞭挞我的教养嬷嬷,我毁了她半生,想来依旧便宜了她。不过后十年的痛苦,却贻害我几十年寿命,还是这般腌臜之人,孤何其不幸?”她眼眸里一暗,翻弄着松土,许久后,她感觉到有人靠近。

还不待她抬起头来查看,便被来人抱个满怀,贺婧浓惊异的向后看去,看见来人,便顺从了。她轻笑道:“交完差事回来了?”

抱着她的人并不回她,而是将她抱得更紧了,在她耳边轻语:“嗯。”

贺婧浓温柔地看向前方,满眼包容,言语间隐含着方才的苦涩,道:“案子办的还顺利吗?办的怎样?对方有何动作?”

对方哑笑一番,将贺婧浓板过身来看向他,入眼的男人依旧英姿勃发,从不在外人眼里低下的眉头,此时也低着。眸子里满是思念,笔挺有型的鼻尖压着贺婧浓的鼻尖,言语间满是耍赖道:“极少有我都办不了的案子,此去淳宋督察军野操练,候府一行驰马而去,一去几百里路途是有些遥远,因着这个,哪里的官员便持封疆大吏之名少不了祸害,于是一去方一月有余未见你。我哪里书信不畅,极是难搞。你也不肯送来书信,说上半句。你说顺利不顺利?”

贺婧浓看着晏槊神色上依旧有些许疲惫,便由着他、顺着他起身走到了枫叶所里。枫叶所里难见华贵之物,摆设清雅俭朴,除去发给宫女必要的的例份,她一年花销连最低等的妃嫔都不如,连勉强算得上的贵物一斛秋水珍珠都被高高规置在柜阁里。

晏槊虽素来知晓她的俭朴,可等他真正来到她的下榻之处时,才真觉得有些眼酸。他神情无奈地看着贺婧浓,轻抵着她的眉心便道:“叫你有个贤名,也不是这般个处法!好歹你也是皇族,身边傍着戚妃,更何况陛下追赐淮山,也意在迟早是你的嫁妆。你自个穷酸的活着,还拐带着你枫叶所里的人,你叫她们如何捞些油水?死心眼儿!”

贺婧浓满不在乎,见他离坐榻近不会摔倒,便将他甩在软榻上,立在一旁,冷眼看他。

晏槊失笑,手臂后置,撑着软榻后仰着对贺婧浓嬉皮笑脸道:“小一个月不见,怎地还是这般嘴脸?一说就炸……”说着还拍拍身边的位置,接着道“我回来了,就不要自己撑了。我知道淮山王逝世你心里受伤了,我又被陛下派驻到淳宋练兵,你没有倾诉的人。现在好了,我回来了。”

贺婧浓伸出手替他捋了捋额前略凌乱的发丝,轻语道:“你回来就好。徐祯他自小就是我养着的,他走了,我心里……可我不是气这个,我就是不能见戚娘娘利用他……他们可是亲母子,可她依旧可以利用她的儿子来达到肮脏的目的。早年我心里就被剜了一块肉,伤疤就血淋淋的还在,我曾经以为戚娘娘不是吉穆如……谁料,还真是同宗血脉,姑表情深……她所作所为却不是为了她自己,她竟然愚蠢到以为她能获得如今的地位权利,全部仰赖她母族……可她不知道的是,以她的资历即便入宫为妃,也万万不可得到咸翔殿这般位同副后的居所,况且她不过产下一孱弱的皇子,凭那一点,她足以同勤、锦、邕、蔺四妃对抗?即便戚家位居太守二等,陌方世家名流,可试问这后宫那一位不是这般?甚至戚家已经没落,何况又无有贤才傍身维护!她活了几十年,连她倚仗的是皇恩浩荡,情根深种,尤怜弱子,都不知……我气的是她的浅薄啊……”贺婧浓满眼失望,深感失落,她没有遮掩,便向晏槊全盘托出。

晏槊将她拉到身旁,伸出手捏捏她的脸,哄着她道:“戚家的女儿早有耳闻……龚帝在时就不许皇族求娶,虽自百年前起她戚家女就几代为凰,可每每出的皇后到太后无不痴恋权欲,滋扰幼主。后主在夺回权利后,却都行妇人之仁,念在亲族并未严惩,于是才有了泓崇之乱。”

贺婧浓并未学到他所说的泓崇之乱,于是便问:“何为泓崇之乱?”

晏槊笑着看向她道:“你不知道实属正常,泓崇之乱自龚帝时便是秘辛。”

贺婧浓微微颔首,晏槊见她一副想知道的样子,便解释道:“所谓泓崇之乱,便发生在你皇祖父龚帝刚即位初期。龚帝之父霁忻帝宠爱继后戚氏妙人,可忻帝猝然崩逝,死在戚氏所设的酒宴上。戚氏没有子嗣傍身,她方寸大乱。泓崇便是她的情夫,算来有几分胆识。于是二人密谋要密不报丧,又矫诏以忻帝染疾为名侍疾,那时龚帝已是冠礼之年,亲母早亡,戚氏便将他过继了来,等万事告吉之时才发丧。于是龚帝迅速被立,戚氏主宫中太后,泓崇那时早已把持朝政,听任太后。后来泓崇私自开山铸币,致使大量货币滞市注水,况且他不会经商,搅弄得霁国几乎分崩离析。于是龚帝密联钟氏,梅氏,姬氏,由我祖父楚煌王挂帅控局夺回皇权。这便是泓崇之乱。”

贺婧浓认真听着,见他解释完,便提问道:“方才提到的霁忻帝便是帝师棠翦辅佐的忻太子吗?”

晏槊听闻一愣又笑着摇摇头道:“非也!忻帝生前常以前朝高宗忻太子自比,所以龚帝与宗庙商酌谥号为忻。”

贺婧浓并未觉得丢脸,反而虚心请教道:“多月前夫子在学堂曾经提到过《灵纹笔记》,可是宫里的书籍多半被大哥和三哥借去了,我手里的也只有半卷残书,方才还同太傅撒了谎,说我读不下去。现在在你面前漏了怯,我却觉得顺心,你再同我讲讲。”

晏槊被她请教乐得高兴,便将她拉得更近了,在她耳边说:“小家伙,讲就讲,可是我向来不干亏本的买卖……”

贺婧浓闻言直直的看着他,有些冷漠道:“你还是人吗?我虚心向你请教,你自可拒绝。可你却向我要东西,你要的无非是就是那几样。我说你下流都是含蓄,如今长公主和三公主正是待嫁的年龄,你若这般饥渴难耐,就同我父皇提上半句,必定连带着婢女嫁过去。甚至给你锦上添花,在这摄政军侯的头衔上再添一驸马,如此你也算人生圆满了。”

晏槊被她说的有些恼了,他将她的耳朵一耙,满满是威胁的意味:“倘若我有意为之,你以为我摄政军侯府,还至于女主之位空而悬之?而我岂不是外室遍布三国?再者我行军打仗多年,算来也只有这两年,我还算偷得浮生半日闲。其余的日子,还不是粗糙军汉同帐营?”

贺婧浓下意识缩头,却被晏槊扳住了头,往怀里捂,她赶忙请罪道:“好了,我知道言语过激了。不过我说的也不算假,她们真的要大婚了!”

晏槊下意识抱住她,温柔之意溢满眼里,轻呓道:“大婚?她们大婚就是了,与我何干?难不成你还想叫她们锁在宫里一辈子?这可不成,待成她们这样,岂不是白白霍霍了国库?”

贺婧浓瞅准机会,顺着力道挣开,一本正经地讲:“她们是一母同胞,她们生母是倩怡宫的正六品宝仪姜袂,现如今祯儿丧期快满,她们也向父皇讨了旨意,决定要下嫁到澜依,原是在若水节的官宴上同澜依柳大夫的两位公子一见钟情。想来也是美谈一桩,只不过她们要带着姜宝仪同去,其实也算好事,父皇向来不喜倩怡宫的两位,毕竟是从前栎王叔相赠的两位暗桩,带走也不算坏事,我想父皇会应下的,甚至还会赏赐些宝物。”

晏槊听了半天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解地挑挑眉看着贺婧浓。贺婧浓便向他解释道:“不知为何,我总是预感她们二位可能有些作用,世道关键布局是要紧的。即便没有用处,慷慨解囊也算情谊。所以我希望你也可以帮助柳家的二位公子一二,不要官职,只是将他们交给手下得力公正的调教一二,也算是他们的大造化。而我则是要出一笔血钱,我记得前年父皇曾赏下六件荥经南尧的嬅老瓷器,如今听闻嬅老瓷器市价疯涨,我那六件又是官窑里佼佼好的冰裂纹,还有一套我珍藏罕见的孔雀色泽天目曜,原是准备估价为礼的。现如今全都要交给她们了,说来都有些胸闷。”

晏槊无奈的看着贺婧浓,不免开口问道:“我的公主啊,你到底还藏了些什么啊?只你方才说的那些无价之宝,想来这宫里再无一人可以出手的吧?平日里看你寒酸,如今却有觉你富可敌国?喂,小家伙,你教教我,你到底是怎么藏着掖着,窝藏这些个宝贝还被人夸清廉的?”

贺婧浓平淡的眨眨眼,开口道:“我手里的情报足够大足够多,这些个联网都是我靠着自己血汗搭建成的,只要我笼络的网足够大,我在上面说上一两句价值,何人不认为这便是商机?只要我网撒的长,市价疯涨的东西早晚会降下来,那时我在低价买进,等有用时我再轻微哄抬一下,这便高价拍出了。只要前面的苦吃的进,后面的只需费些心思罢了。”

晏槊似是被气笑了,他抵着贺婧浓的头就训斥道:“前头我刚给你讲泓崇之乱的矛头,你现如今又给我说你哄抬市价,你这小脑袋是不想要了吗?”

贺婧浓腾地站起,她径直走到一只低矮的柜子前,打开柜子从中拿出一方雕婴灵的铁盒子,从腰间抽出藏匿的酌情匕首,展开刀具从哪铁缝里一撬,那铁盒子便四散开来,里面俨然是两张薄薄的纸叠成的方块,她将这个拿出,递给晏槊,道:“我忽然想起,你外出精干也是用得着情报的,不如将这情报网分享于你,我们也好时时的成为一根绳上的蚂蚱。”

闻言晏槊便挑挑眉拿过来,展开来便是某种紫色石矿写就的飘逸小字。那上面俨然就是几个他认识的官员重臣,他指着一个名字问道:“崇彦,这个人似乎上过贺进槐的贪污名单,那时我还想处置了他,可惜把柄抓的不足。他也是你的人?”

贺婧浓连名单也不看,便徐徐道来:“崇彦 ,字王姗,荥经顺平人士,官职左大夫,如今乃骑缁王贺进槐之属臣。昔年官汀以我的名义在善祥施粥,赈济从荥经逃来的被视为贱民的人。”

晏槊点点头,道:“这我知道,昔日你我未曾见面时,我便在军旅之地听说过,淳宋离善祥虽有些距离,但我手下行军的人都听说过。”

贺婧浓微颔首,继续道:“那时,崇彦未改名,还叫做崇细牙。那边来了情报,说有个姓崇的男人向官汀讨要炊饼,于是有些人也来讨要。官汀将那个男人拉出来聊了聊,那姓崇的男人便乖极了。谁知等他再回到难民群里时,他就喊官汀打了他。他不知道的是官汀是毒医,最是善用毒药。那些难民倒是有些闹事的,可惜也被官兵镇压了。结果那男人倒是遭了官汀的一番折磨,三月间官汀便又研制成了十八种毒药,他可算是功不可没。官汀见他嘴毒刻薄,便觉得同他投机,于是便教了他三个月的毒理,三个月他也算学有所成,可惜他想师从冯柒,官汀着实恼怒了,便打他个半死,丢到了冯柒哪里,他倒是干的好,于是便提前结了事送到荥经故地做铃铛了。他这铃铛做得好,平时重要情报全都靠他传递了,如今更是做到了贺进槐哪里,平白帮我省了几根线索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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