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节（七）

“帝后戚妃到！”郄德福捏着嗓子高声呼喊，所有人无不离开席座，朝着缓步走来的三人弯腰俯身以请。

　　贺擎徵携手皇后桓霜寂和戚妃戚紫馨，一同走向正位。桓霜寂一身正红刺金凤袍，两鬓间别着日月乾坤纹样的华胜，朱红玛瑙玉镶嵌在浣花的银饰上，可谓是夺人眼目，流光溢彩。她并没有装戴凤冠，而是以平易近人的头面，倒也是风华。

　　贺擎徵端坐在正位上，对着众人赐予道：“起来吧，今日是我霁朝的若水家宴，既然如此便省去一身的礼仪禁制、君臣大防，朕要与众卿家欢饮达旦！”

　　众卿们回道：“谢陛下！”然后缓缓站起，携手家眷一同做回席位上。

　　贺婧浓拂拂身上的褶皱，也坐回席面上。但打眼望去却在群臣中唯独不见晏槊，按理说晏槊是摄政军侯，位列一等公，身份可谓是一人之下，为何在这宴上瞧不见他呢？

　　贺婧浓盯着这青铜案，以手抚摸，暗自沉思。而上面的戚妃戚紫馨打进来起就一直看着她，怎么会打量不出什么呢？她只是暗暗祈祷贺婧浓哪一眼是无心之失，不敢深入探寻。而桓霜寂较起戚紫馨只是微微敷眼看着众皇子。

　　桓霜寂坐在后位上，一边接过皇帝贺擎徵递来的酒，一边双眼扫视众多年轻的子弟，意在何为显而易见，在众多贵家子第看来，这就是崭露头角的机会，所以他们无论嫡庶皆要争个在众公主眼里的位置。那边的公主们即便找到了称心如意的小郎君，也要装个深不可测的高贵。贺婧浓毫不在意这些，她却变得尤为懒散，一手托着腮，一手伸出把玩着摘下来的头饰，这时她忽然看到有人进入了大殿，她皱眉看去，想知道斗胆来迟的是谁。却见那人一袭深紫帛衣，外衬月白色丝绸制云纹袭鹰罩，腰间依旧是那款古玉，只是他的束管间多了一只简朴的桐木簪，倒显得他不在那样张扬，沉稳得当。

　　那人显然就是摄政君侯晏槊。晏槊走到殿中，拂手以请，道：“陛下，臣来迟了。若水盛宴臣自当受罚一杯！”说着随手拿起空着的宴席上的角杯，倒入清酒，然后微微摇晃一饮而下。半响才道：“陛下这酒甚是甘醇。”

　　坐在正位上的贺擎徵，悄悄将饱经风霜的大手一握，唇角一绷，然后爽朗笑道：“晏卿来迟自当罚！酒也喝了，去吧去吧！”

　　晏槊遵命，勾唇一笑，坐回那空着的座子，正巧对着贺婧浓。贺婧浓平静地注视他，然后举杯以邀，晏槊挑挑眉也举杯回请。

　　上位的贺擎徵并未拿晏槊的来迟当回事儿，依旧将宴会会高高兴兴地举行中。时至宴会高潮，人人都有些懒散，忽然有人提议道：“陛下，若水家宴何等兴事，为何不请各位青年才俊、内室贵女们纷纷献艺为宴会助兴呢！”

　　贺擎徵显然对这提议十分赞许，便命令下去让各位准备才艺，贺婧浓并不感兴趣依旧坐在宴上，却引得一些高官之女不满道：“陛下，众人献艺为的不是一较高下，无非是图个兴师称道，为宴会助助兴，五公主殿下却独独安坐，是不是有些败兴啊！”

　　此言一发，每个人无不看她，贺婧浓皱眉那双古井般的眸子注视着刚才提议的贵女，做一副惭愧状道：“是安素小姐吧！孤坐在这里无非是自觉惭愧不善音律歌舞，却因着小姐此话使孤倍感羞愧，既然如此，孤便斗胆献丑，和安素小姐共奏一曲吧！”

　　那安素显然一愣，她故意说这话无非是想让她丢丢颜面，她一直倾心的郎君，却自一开始就盯着贺婧浓看，让她不免心坎里醋意翻滚，说话言辞都有些轻浮，而她万万没想到贺婧浓竟能够当众认错，且言语尽是惭愧，于是也就走出席位走到已然准备好的乐器前。

　　不仅是她一人差异，贺擎徵也微愣，才后道：“小五，你和安贵女要表演什么？”

　　而戚紫馨和桓霜寂都有些担忧的注视她，桓霜寂更是道：“如若有些逞强，大不了日后再补上！”

　　戚紫馨也道：“是呀！安贵女。”

　　而贺婧浓一脸安稳的对着他们恭敬道：“母后父皇戚娘娘不必为儿臣担忧，儿臣在闲女傅手下也得指教一二，况且也学有一些成就，想来献丑也未必！安小姐，我们共奏一曲《醉妆华》如何？这也是孤唯一能拿的出手的了！”

　　虽然这样说，但安素不免被戚妃和皇后看的有些紧张的，双手绞着自己身上的一袭粉纱华服，点点头，有些后悔自己的出言不逊，而她更是看到自己父亲安佐丞的不满，以及母亲华夫人的惶恐。

　　贺婧浓走到萧前，随意挑选了只黑羽萧，对安素讲：“孤奏萧以伴安小姐之琴音如何？”

　　安素点头走到一把深沉的古琴旁坐下，自以为能够凭着琴音胜她。

　　古琴微奏，现已成调。低沉优雅的琴音波波来袭，琴音尚且算的深远悠扬，情人未语，便已情思绵绵，而那萧声一入便像为这轻语注入了清隽灵动的灵魂，虽萧声尚且低沉，却依旧给人一种遗世独立的相思之感，忽然萧声不再平稳，由低沉转入清灵，那萧声像男子所思不见，怅惘而意难平中，斗转蛇形，峰回路转，兜兜转转中终于与所思之人会面，心情激动而兴奋，所以不免轻快。琴声似乎也不落后，像喃着甜甜腻腻的情话般惹人心动。不过终是难与旷远、深入、徐徐道来的世外萧声相比，通识礼乐的人便能听的一清二楚。

　　终于在一阵欢快清新，深沉动心的乐声中收了尾，众人纷纷称叹“妙哉！妙哉！”

　　贺婧浓将那黑羽萧别在腰间，对着安素拱手施礼，道：“安小姐之琴音缠缠绵绵，声声入耳！孤佩服。”

　　而安素羞红了面，一是为了自己之前的话而感到羞愧，二是为自己的琴音不敌贺婧浓，但贺婧浓却能够不计前嫌，为自己挽回面子而感到惭愧与感动，她也站了起来，行跪礼道：“不，安素惭愧，论音律与做人都不如五公主，还望五公主不记前嫌。安素为自己之前的言语有失向公主致歉，安素真心佩服公主的待人大度！”

　　贺婧浓将她扶起，想转移话题，便对贺擎徵，道：“父皇，儿臣真心想要这黑羽萧，不如便将我二人刚刚演奏用过的乐器当作奖赏赐予我们吧！这样儿臣才有动力在往后继续与安小姐切磋啊！”

　　贺婧浓此话讲的很有水平，既向贺擎徵讨要了封赏，又在言语间吐露了愿意和她再切磋，接受了安素的道歉。

　　贺擎徵笑眯眯地摸着胡子，他对这个小女儿越发赞赏，便笑着说：“好，真就满足小五这个愿望！安贵女你二人也坐回吧！”

　　自她们两个完美开场后，其余的人便加紧了献艺，生怕落了伍一样，男男女女，有的吟诗作赋，有的歌舞升平。

　　但终究是贺婧浓与安素二人占尽了风头，引得其他小姐在不敢对贺婧浓怎样，反而都咬着帕子嫉恨着安素，安素却做得端正，向贺婧浓颔首致谢。贺婧浓并未理她，依旧散漫，却不引厌烦。贺婧浓坐在席面上更是引人注目，使得她有些焦躁不安，她不习惯这样，更是厌烦，因为曾经她的生母吉穆如曾经为了折磨她，叫她被很多仆役围着看，像个猴子一样的受人瞩目。她不安的缩缩脖子，忽的感觉身边的闲姑为她遮去一大部分人脸，顿时安爽了些。而这一幕正被对面的晏槊看的正着，他微微眯起他那像狼一般精明的眸子，思考着贺婧浓身边这个端庄得体、丝毫不出错的女傅。他暗自想：小东西很是依赖她啊！

　　贺婧浓接收到来自他的注视，那形如远山的眉毛微蹙，以唇语道：“军侯大人，有些人是你不能触碰的逆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