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节（六）

天刚蒙蒙亮，远离戒备森严的帝宫，自是要听见几声寻常的鸡鸣伴着红日徐升。若水节并不是一日，而是连续七日的欢愉气氛。若水节普天同庆，皇帝此次出行自是要带着一群宠臣结伴，于是忙忙碌碌的膳房，天亮之前已经“蒸蒸日上”，群烟渺渺了。今日皇帝要宴请群臣，办一场热热闹闹的若水宴，吩咐下去后，仆人们无不紧张操办生怕出一点纰漏。来来往往的下人们，不紧不慢、谨慎了得。“若水节”原是为了给霁朝命脉若水的女神曌庆生，后来几百年却慢慢演变为了皇帝宴请群臣普天同庆的盛宴，倒不是由此变得奢靡，反而此变更加促进了霁朝的繁盛，于是这种变更便慢慢固定了下来。

　　相较于忙于准备的正殿，属于女人的后殿区便显的轻快愉悦了些。后宫的妃嫔们大多被分配到各个区域，而同戚妃一起，贺婧浓被分到了朝夕苑。

　　朝夕苑内，戚紫馨正端坐在铜镜前上着绛紫唇脂，贺婧浓靠坐在支起的窗扇前，手持白月彩蝶团扇一下一下的扇着，倘若忽视她的面无表情，倒别有一番韵味，戚紫馨一边上着唇脂一边通过铜镜观察着贺婧浓，直到贺婧浓看过去，道：“戚娘娘，唇脂。”

　　她才反应过来，原是唇脂涂的越界了。她放下唇脂瓷碟无奈一笑，道：“哎！瞧瞧，楮梨你说我这是怎么了，就是盯了小五一会就撒不开眼了，连我这唇脂都越了界！”

　　楮梨姑姑接过话茬，也是会心一笑，持着香帕回道：“听娘娘说了，五公主都已豆蔻年华了，就只是倚在那里也是大姑娘的风范了！您瞧了呆可不是正常的吗！哎，还是这岁月不饶人，奴婢还记得您当年也是这样！”

　　贺婧浓持着团扇，见再不回话这两人便要吹起一头牛了，便只得说：“姑姑乱说，小五再怎样，与我戚娘娘来说还只是个毛都没张全的孩子呢！戚娘娘您就由着楮梨姑姑乱讲吧，瞧着她下次给您吹出一头牛来！”

　　戚紫馨瞧这二人互相打趣，只笑着扶着头上的红宝石彩蝶颤步摇，道：“小五你过来，你帮戚娘娘瞧着是我这头上的步摇配我这身宝蓝宫装，还是我手上这月白石的流苏合适？”

　　贺婧浓闻声起身，坐到戚紫馨身旁打量，对比这红白二饰，说：“我瞧着戚娘娘这衣裳配着白的好，配着红的也妙，倒不如都戴上好得个相辅相成！”说着就将这月白石流苏别上了戚妃的云鬓间。戚妃被她说的发笑，只一会便将她双手聚在一起，抚着她的手掌心细声细语地道：“小五啊，如今你也十四岁了，该是戚娘娘为你寻觅良婿的时候了，你要什么样的就跟戚娘娘说，只要是在这世间存在的，戚娘娘就一定给你找来！”

　　贺婧浓看着戚紫馨，一时沉默然后道：“小五别无所求，只是希望那人能够知我所愿、解我烦忧、卫我所思、懂我所念、行我所爱。其他的小五不在乎，只求这些。”

　　戚紫馨一时怅惘，然后苦笑道：“这是什么要求，你这么一讲戚娘娘就不知道该如何找了，你是不是诚心要做个老姑娘愁死戚娘娘啊！”

　　贺婧浓噗嗤一笑，楮梨姑姑却和她们坐在一同道：“娘娘这算什么，咱们五公主本就该摘星指月，世间哪个男子能够指摘天之骄女，奴婢看他们真是不想活了，区区这点要求怎么不行，来着，五公主啊，奴婢一定给您找到！”

　　贺婧浓看着她们，见她们一脸笑意，却不知怎的心中越发寂寞，便道：“好了，时候不早了，小五就先回去准备免得在宴会上给戚娘娘丢了人！”

　　戚紫馨笑着允她，便跟楮梨姑姑接着商讨公主驸马的人选问题。

　　贺婧浓离开正殿，收起笑意，见外边守着的闲姑，道：“姑姑，什么是爱啊！为何我感觉不到呢？反而在他们的关心中。我却越发觉得孤独，越发觉得冷呢？我是不是病了？”

　　走近来为她整理发丝的闲姑闻言一僵，她看着贺婧浓道：“浓儿，姑姑知你现在心绪不佳，可是往后有着你伤心难过的时候，何必为着这点恩恩怨怨，糟糟粕粕分了神去？你现在还是小了些，等以后心底更成熟了，你就不会羁绊着那些。浓儿姑姑知你是好孩子，可是有些时候接触感情不能有偏执，否则伤及自己！”

　　贺婧浓低头想，她不愿再受这些她看不破的思绪，慌神费脑。

　　贺婧浓抬头面上再无波澜，便道：“姑姑，该走了。”

　　闲姑闲修钰看见她先行一步的背影，摸摸腰间做工蹩脚的香囊，唉唉一叹，便跟了上去。

　　……

　　晚间，准备小半天的若水宴终于开始了，像是长龙一样涌入正殿的人群，是些大臣和其家眷，好在大殿足够空旷宽敞，待人群都已入座大殿还是尤为空泛，于是歌舞升平开始了，贺婧浓和其他宫妃皇子们都已经到来，就差帝后戚妃三人未到，但人人都耐心极了，毕竟这一夜漫长极了。

　　贺婧浓一身水烟紫，梳着端庄得体的鬓发，点缀着云纹印朱雀麒麟华胜，和九霄猿鸟瑞兽宝钗，由着柔软明丽的丝绸带缠绕，腰间别有深红玉佩显得整个人足够高贵、足够深远。一些年轻的文臣看着她，若不是她满色阴沉想来更是招蜂引蝶，贺婧浓被他们盯着心中略微烦厌，默默将头上被闲姑硬插上的头饰摘掉一些，想来便少受关注了些。

　　其他的皇子莫不是一身奢华，头戴玉珠宝冠，腰佩浓郁的香囊，甚至一些还在一只耳朵上戴了罕见的黑色玉环，而公主们莫不是敷粉摸香，一个个黄金玉石翡翠，绰绰熏香显的她们容貌艳丽，个个端庄雍容，只可惜她们百花争艳姹紫嫣红，却都输给了一个忙着摘钗的贺婧浓，她们有些甚至嫉妒之情显而易见，于是其中的三公主贺娉婷对着贺婧浓道：“小五啊！你这是做什么，当着满朝群臣，皇室贵族们摘钗夺簪的像什么话？难道戚妃娘娘没有教会你什么是礼仪体统吗？你也别责怪三姐姐责骂你，我可是为了你好啊！”

　　贺婧浓闻声，勾唇一笑，孤傲艳丽的容颜上带了某种感情色彩。她微微端坐，手持一杯清酒对着贺娉婷，道：“因此，这杯孤要敬给三姐，请三姐饮下。”

　　贺娉婷闻言以为她这是无地自容，便傲娇地接过酒杯一饮而下，得意地望向其他的公主，自以为大获全胜，谁知贺婧浓凑近她，对着她的耳朵一脸可惜地对她说：“三姐，你可知你那发间别着的巧雀醉山阴步摇仿的是何人的？”

　　贺娉婷一听微愣，呆愣的问：“何人？”

　　贺婧浓又坐正了回去，摇曳着手中再次填满的酒杯，不紧不慢地再次递给她道：“景帝在她死后，将她及她的所有物列为禁忌的江柞夫人施夷光啊！你那巧雀醉山阴虽只是意在模仿原件的美感，可是犯了宗戒，是也不是？”

　　贺娉婷听着她说的话，手中接过的酒杯仿佛是可怕的东西一般，失手洒落，她哆哆嗦嗦道：“我没有要学她魅惑君上，忤逆超纲，祸水误国！我没有……我只是，我，我真的不知道这步摇仿的是她的，我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不会戴的，一定是有人要害我……小五，好小五，三姐姐只是无心之举我这就摘掉它！”

　　说着手忙脚乱地摘掉了那步摇，不想那步摇插错了位置，连带着一缕发丝也散落了下来，再者她一脸惶恐，整个人俨然失去了原本高贵美丽的样子，竟然显出了狼狈。

　　贺婧浓拾起酒杯，将它轻放置在青铜案上，缓缓叹道：“哎！怎么了这是！刚刚三姐姐还说我有失礼仪体统，怎地也犯了魔障？”

　　贺娉婷无话可说，只觉丢人丢到了家，便依靠在长公主贺茹鸿身上低声哭泣，原本见贺婧浓不敌三妹，颇为得意地向其他人挑拨的贺茹鸿，见此也觉脸面挂不住，默不出声得哄着贺娉婷。

　　小小风波转瞬即逝，贺婧浓对于这些女人间的隐刺暗讽、尖酸刻薄并不在意，因为较之于女人的手段，朝堂上的男人们才是真正的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