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玛西亚篇 第五章 讨厌的人

“既然团长大人心疼弟子，不妨亲口告诉我一切，也免得我这么折磨她了。”皮尔特沃夫素来与德玛西亚交好，艾蕾娜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我的直属上司，是以我于情于理我需得对她毕恭毕敬，但这并不代表此刻见到她，我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看。

听到我阴阳怪气的嘲讽，艾蕾娜既不生气，也没有理我，而是径直来到拉克丝的身边，将哭泣的少女揽入了怀中，宠溺的抚摸着她的秀发，柔声道：“好孩子，已经没事了。”

艾蕾娜朱唇轻启，低唱起一首宁静悠扬的歌谣。听得出那词句是以一种远古的语言书就，文字佶屈聱牙，没法在仓促间完全弄懂，而且音律听来似乎也没有什么美感可言。但随着这古老的歌声响起，一股温和充沛的魔力突然充盈了整片空间。

歌声里，拉克丝止住了哭泣，呼吸也渐渐均匀了下来，约莫不过一分钟的时间便安然的睡去。而我也同样受此歌谣影响，原本满腔的怒火竟然无由而消，心绪平静了下来。

艾蕾娜小心的让拉克丝平躺在病床上，轻巧的从我身边走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我跟上她。

随着她的脚步，我走出了帐篷之外，四下望去，目光所及之处都受到了那首歌谣的影响，原本萦绕在众人心上的那份焦杂纷乱已经褪去，救援工作变得更加井井有条。

“安魂曲教你了，不生气了可好？”艾蕾娜浅笑道，抬手想要摸我的头。

“你这也叫教啊？就唱过一遍，除了本天才之外谁能学得会？”我让过她的手，轻哼一声扭过头不去看她。艾蕾娜总拿我当个孩子看，在她面前我也确实只是个孩子，那我索性也不客气的耍起小孩子脾气。

说起安魂曲，我确实曾经一度追寻过，不过其实也没有多么上心，纯粹是在古籍之中见过记载，听闻现在有人复原出来了想要一睹其貌罢了。我向艾蕾娜求教过，但是当时这位团长大人藏私不肯教我。后来我在卡尔萨斯那里见识到了一种“安魂曲”，貌似安逸祥和的旋律之中杀机四伏，尚未听完我便感到头痛欲裂，只觉魂魄都要被从肉身中抽离出来捏扁揉碎，万劫不复。当时卡尔萨斯对此的解释是，只有死人的灵魂才是得到了真正的安宁……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话说回来，对远古秘法的复原本就很难说谁对谁错，毕竟谁也没亲眼见过，或许远古时的安魂曲真的就是一种终极大杀器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但现在显然并不是纠结这个事情的时候，我黑着脸，七扭八歪的站在那里，一副不良少年的模样，对艾蕾娜说道：“团长大人，你该不会真的觉得，这种时候满足我一点小要求，我就会放弃对这件事的追查吧。”

艾蕾娜脸上依旧带着柔和的笑容，但却让我身上感受到的压力越来越大，我不去看她既是想要表现不屑，也是因为此刻我根本不敢看她。

沉默良久，艾蕾娜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妥协道：“看来我不告诉你真相，你是不会罢休的是吗？”

我点头表示赞同，有些诧异的看向她。其实从看到艾蕾娜出现之时起，我心中本已经放弃了今天能够打听到消息的希望了，没有人能够在她面前打听到任何她不想承认的事情，我甚至都已经开始盘算之后该怎样从光辉魔法师团中套取线索了。

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这样去折磨拉克丝呢，我心中暗叹。

不过既然艾蕾娜这么轻易就开口了，是不是也说明了光辉魔法师团的隐瞒行为真的只是迫不得已呢？我这么想着，两眼直勾勾的盯住艾蕾娜，期待着她的下文。

“小伊泽，其实今天这场大地震，跟你有关。”艾蕾娜双眼扫过周遭的一片废墟，面上流露出悲伤神色，长叹道。

我“呸”了一声，微怒道：“艾蕾娜团长，你这个锅甩的就有点过分了吧，我昨天才刚进到城里来，您就说今天的地震是我引起的这不合适吧？”

“哦？如果我说错了的话，你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吗？”艾蕾娜看着我，眼神平静，无喜无怒。

我沉默不语。

“我并没有说这次地震是你引起的，只是和你有关，况且，”艾蕾娜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目光最终落在了我的左手，而我本能的把左手背到身后的动作更是引起了她的注意，“你也有事情瞒着我不是吗？”

瞬间就被拆穿，我果然还是太嫩了。既然事已败露，我索性在墙边不顾形象的蹲了下去缩成一团，撇嘴道：“你想知道的我会告诉你，但你得用你们拿到的线索来换。”

艾蕾娜莞尔一笑，突然出手掐住我的脸颊捏来捏去，假作嗔怒道：“你真是学坏了，从哪染的这么一身奸商习气。”

“哇唔，发嗨唔……”我含糊不清的抗议道，手舞足蹈的拼命挣扎，然而这番举动似乎正合了艾蕾娜某些特别的癖好，眼带笑意的捏的更加起劲了，任我如何动作也挣脱不开。

“你干什么！？”好不容易脱开了身，我揉着酸痛的脸颊不满道。

“收点利息。”艾蕾娜掩口轻笑，看起来对我的反应非常满意。

“cba。”我压低了声音不满道。

然而艾蕾娜似乎还是听到了，眼中露出了危险的光芒，声音骤转如寒冰刺骨，森然道：“你刚才说什么？”

冷汗涔涔，我装作看向远方悄悄的背过身，故作轻松道：“没什么啊，呵呵，呵呵呵，没什么……”

艾蕾娜冷哼一声，斜乜了我一眼，也懒得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

我擦擦额上的冷汗，心说我再也不作这个死了。

虽然我一定还会作的。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吧。”艾蕾娜的声音远远的传来，我回头才发现她已经自顾走远了，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没有走太远，我们便来到了魔法部。这里是德玛西亚魔法师的大本营，用于处理一些日常的工作。这里也一定程度的受到了刚才地震的影响，但由于各类法阵的加持，受灾情况相较于别处要好的太多了。不过出于安全考虑，楼体仍需要进行一些检查才能够继续使用，魔法师们也在院中搭起了一片帐篷群临时应急。

沿路见到了好几个熟人，打了声招呼，我跟随着艾蕾娜走进了其中一顶帐篷。艾蕾娜一手结印，地面上瞬间便亮起了数道符文，一道光幕自地面升起，在我们二人头顶合拢，分隔出了一片半球状的领域。这是隔音术式。现在，即便有人就贴在帐篷外偷听也不可能听到我们的话了。

艾蕾娜在桌边坐下，拿起茶壶倒上了两杯红茶，我颠颠的凑上前去想要接过来，结果她让开了我的手涮了涮杯子把茶倒在了地上。

我尴尬的保持着接杯子的姿势站在原地不动，撅了噘嘴，心说不就是开了个玩笑吗，怎么这么小心眼。

看出了我心中所想，艾蕾娜端起茶杯喝上一口，忽而温柔的笑道：“难道还需要我教你吗？拿女士的年龄开玩笑是很失礼的行为。”

见我无动于衷，艾蕾娜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不养成好的习惯，你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好的妈妈，知道了妈妈。”我，是个杀手，我，莫得感情。话说这种老母亲担心儿子谈不到对象注定孤独一生的既视感是怎么一回事啊喂！？

眼见艾蕾娜还想再劝，我干咳一声打断道：“好的好的我真的知道了，咱们聊正事吧。”

与艾蕾娜交换情报花了相当久的时间，当我起身告辞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

走上街来看了看，地震后的清理安置工作还需要几天的时间，在此期间有不少人不得不住宿在临时搭建的帐篷当中。我没有往冕卫家府邸去的意思，而是径直走到了南城，上了城墙。不出意料，盖伦正在此处。

“小黄毛，有什么收获吗？”与最后一个部下交代好了防卫事务之后，盖伦冲我投来了一个疲惫的笑容，诺克萨斯在暗地里的频繁动作肯定已经让他很久没能好好休息过了，今天发生的地震更是让他应接不暇。

叹了一口气，我明知故问：“你指什么？”

“所有。”盖伦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大口，看来是已经知道我去见艾蕾娜的事情了。

“看起来魔法师连你的面子也不给啊。”我慵懒的拉过一张椅子坐下，调侃道。

“自古以来魔法师跟军队就不对付，他们对我们遮遮掩掩的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已经习惯了。”

“艾蕾娜是我的启蒙导师，我也算是半个光辉魔法师团的人，”我耸耸肩，做出一副无可奉告的表情道，“有些消息就连拉克丝都没有对你提起过，我又怎么能擅自透露给你呢？”

“因为我相信你。”盖伦另拿起一只茶杯斟满递给我，目光炯炯，等等，这gay里gay气的场面是怎么回事！？

见我一脸惊恐而懵逼的表情，盖伦干笑一声解释道：“我相信你可以从这不能说的内容当中，整理出一条可以说，而且于我有用的主线来。”

“从昨天我进城开始你就做好这个打算了吧，”我接过茶来，我叹了口气，被当工具人了啊，我心中小小的不爽了一下，不过还是正经的说道，“我倒确实找到一点眉目了。”

艾蕾娜作为政客和魔法师都非常专业，但另一方面，她对于情报分析一无所知。正如盖伦所说，军部与魔法部相看两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艾蕾娜自然不会平白把自己手里的信息递交给盖伦，于是大量的线索就这样被搁置浪费，以至于我直到今天早上都觉得整起事件根本就是一桩无头案，无法可解。

当艾蕾娜手中大量的碎片信息填充进来之后，整个事件才稍稍明朗了些许。

首先的一点，便是斯科特男爵一家灭门案与先前德玛西亚发生的异变之间必定存在着直接的关联。艾蕾娜在斯科特身边打入了几个暗桩监视着他的举动，本意是想找到些他的黑料抖搂出来，再请奏国王驱离此人——魔法师团实在是嫌他太过碍眼。

不过一直以来斯科特为人还算正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魔法师团也实在找不出什么违法作乱的证据来。

而在先前的“异变”事件当中，斯科特却突然有了许多奇怪的举动。在诺克萨斯派出的探险队在城中做完例行的交接与补给出城后，斯科特就随之失踪了。他对外声称的是身体不适卧床静养，但当时监视着他的魔法师传回的消息却是他暗中尾随着探险队出城了，这也是艾蕾娜收到这名魔法师的最后一次传讯了。

派去监视的人恐怕凶多吉少，艾蕾娜对此大为光火，可又实在拿不出什么证据来证明这事就是斯科特做的。况且她就算能够证明这一点，她又能怎么解释派人暗中跟踪斯科特这一行为呢？

没有人知道他出城去做了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总之接下来一系列不好的消息接踵而至，先是诺克萨斯反映已经超出了探险队的传讯期却没有收到回报，认定探险队失踪，随后很快发生了第一次的地震，没过几天，便又传来了斯科特一家尽遭屠戮的消息。

第二条线索，在于斯科特的法杖。这柄法杖的年代已相当久远，颇有些来历，是艾蕾娜自一处古迹之中寻到的，本为她的随身之物。然而在一次宫宴上的对赌中，她将此杖输给了斯科特，所谓的国王御赐只不过是因为国王做了此局的公证罢了。

刚才交换情报时，单单那场赌局，艾蕾娜前前后后就给我讲述了少说两个小时之久，多方引证，以各种角度切入论证斯科特必定作了弊。说实话，我对这个其实完全不感兴趣，但也只能带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倾听，心里默默的念叨你这真的是不懂情报分析吗，你只是懒得分析吧？

即便如此，但毕竟没有当场抓到斯科特作弊。艾蕾娜也并非输不起的人，也就将法杖交给他了。但愿赌服输归愿赌服输，并不影响艾蕾娜的心中愈发记恨斯科特。

此后斯科特几乎法杖不离身，还尤其喜欢在艾蕾娜面前晃荡。他心中到底怎么想的已不得而知，但在旁人看来这难免有示威的意思。于是斯科特在魔法师之中越发不得人望，就连之前少数几个对他备受排挤的处境感到同情的魔法师也渐渐与他疏离，以至于得知他死去的消息后，竟无一人愿去吊唁一二。

好吧跑题了，重点还是在这柄法杖之上。正因为此杖本属于艾蕾娜所有，她对于其特有的魔力特征相当敏锐。此前她曾感受到法杖产生了一股极其强烈的波动，随后虽然减弱了却仍一直持续不断，直到超出了艾蕾娜所能感知的距离，消失在了远方。而这一切发生的时间段，正与验尸官估计的斯科特一家遇害的时间相吻合。

再然后，第一次的地震就发生在法杖失踪的几天之后。虽然没有直接的证据，但艾蕾娜仍直觉的认为地震很可能就是由法杖引发的。

通过严密的推导论证，魔法师团得出了地震确由魔力引发，且威力也只能达到这种规模，不会造成很大损害的结论。因此他们既没有上报，也没有采取应对措施。据艾蕾娜所说，魔法师团此时着实抽调不出人手来调查解决这个问题。但关于他们此刻正在忙些什么，艾蕾娜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告诉我了，只说暂时是绝密。

至于今天发生的这场大地震，艾蕾娜表示她在城中察觉到了某种东西放大了引起地震的魔力，当她一路追踪着那东西在城中调查时，便找到了——我。

也就是说，德玛西亚与我正在调查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同一个！

我在心里将自己所得到的线索全都整合了一下，觉得其中包含了太多艾蕾娜本人以及魔法师团的黑历史。虽然在这争权夺利的宫廷中，这些行为已经见怪不怪了，但总归不是什么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事情，不能如实告诉盖伦，于是盖伦听到的便是一个极端精简的版本。

“所以说凶手作案的动机是为了杀人夺杖吗？”盖伦的眉头拧成了一团，神色肃然，“如果动机只是抢夺财物的话，就不应该有分尸的举动。”

“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问题，分尸到底是图什么。”我耸耸肩道。

“艾蕾娜真的没有隐瞒什么吗？”看起来盖伦对我还是相当信任的，而对艾蕾娜的疑心就要重的多了。

“就我对她的了解，她绝对没有隐瞒，如果说真的漏掉了什么，那想来也是她根本就没有注意的事情。”我依旧只能耸肩，总不能直说艾蕾娜心里恨不能把斯科特碎尸万段，听说他真的被碎尸了不仅一点都没有起疑心反而拍手称快吧？

盖伦“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向后一仰靠在了椅背上，双手环抱胸前，手指在肌肉发达的手臂上有节奏的轻点，不知道是相信我的说法还是知道我不宜明说。

“依我看，现在最重要的线索还是法杖，找到法杖，这案子基本就算结了。”我提出了我的建议。

“大海捞针，你上哪找去。”盖伦摇着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似乎惊讶于我会有这么蠢的想法。

然而我却得意的笑道：“没把握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艾蕾娜给我了法杖的详细信息，形制尺寸，符文形貌，最重要的是给我拟合重现了法杖的本征信号……”

“等等等等，”盖伦满脸的问号，抬手打断了我的话，疑惑道，“你能换个我能听懂的说法吗？”

“嗯……你就理解为我能在一个范围里感知到它的存在吧。”我想了想给出了一个比较通俗的说法。

盖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向我问道：“需要给你提供什么协助吗？”

“估计暂时不用了，至少在搜索阶段，除了艾蕾娜没人能帮我。”而这唯一能协助我的人显然是没有空的……

“那就再说吧，”盖伦嘿嘿笑了两声，我心中顿时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随后他便继续说道，“今天我可能先需要你的协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