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无梁殿在翻月湖中央，四处无路可通，唯有小舟能至，偏远不说，更是长久无人居住，先前昭宪太后也曾将拘禁舒贵妃囚禁此处。

　　宜芙馆中早已乱作了一团，不时传来几声宫女内监低低的啜泣，甄嬛呆呆靠在窗下，独自摇着扇子。我心境平和，和流朱、崔槿汐一起收拾细软衣物。

　　正收拾着，小允子轻声让我出去一下，我跟崔槿汐说了一声，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陵容身边的宝鹊正面带焦急地站在马车旁，手里抱着两个包裹，一见到我便迎上来，把包裹塞到我手里

宝鹊何温人，我家小主命我把这些交给你。都是些岛上可能用得上的东西，一袋给你家主子，一袋你自己收着。

我接过，手中沉甸甸的，心下感动，道

浣碧替我谢谢你们小主，这些日子，让她别和华妃正面对上……

絮絮说了几句，宝鹊告诉我，方才陵容还打算亲自送我，但敬妃那边突然传话，说是皇二子染了风寒，这才急匆匆往敬妃处去了。

　　送走宝鹊，沈眉庄身边的白苓也给甄嬛送东西来了，她与我相熟，见到我，只含了泪摇头，反倒要我去哄。好容易送走采月，李长来了，向甄嬛请了个安道

李长娘娘，车船已经准备好了，无梁殿业已打扫干净，娘娘请启程吧。

甄嬛沉默片刻，问了一句

甄嬛皇上现在何处？

李长答道

李长皇上正与华妃娘娘与乔选侍在一起。

甄嬛叹息了一声，我和流朱跟着她走上马车，垂下帘幕。到了翻月湖，又坐上了小舟，荡了约两炷香的时间才到，倒让我想起太液池上玄清的镂月开云馆。玄清，不知他如今可好？为皇帝办事，是否顺利？

　　无梁殿还算干净整洁，我的日子过得平静而充实。陵容知道我爱看书，在给我的包裹里装了许多四处搜罗来的孤本，我读书读累了，就用殿外的野草沾了水，在空地上练字。虽然苦了些，却很有几分幼年时跟着生母在乡间生活的快乐。

　　天气渐凉，甄嬛怔怔望着湖水出神的次数越来越多，有一次我随口问道

浣碧娘娘是在想谁吗？

甄嬛目视前方，恍若梦呓般道

甄嬛无人可想，只能想一想自身。

我也就随她去了，顺手掐了两朵小野花，回屋夹在书卷里。

这是我想念玄清的方式。

　　又过了不久，皇帝和后妃都离开了，我们这些人似乎被刻意淡忘了一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上一世被蒙在鼓里，这一世已经知道无梁殿一事不过是无数圈套中被精心设计好的一环，我便也没什么畏惧之意。唯一挂心的，只有玄清而已。

　　转眼两个多月过去了，一日甄嬛得到消息后特意告诉我，管文鸳在管府生下了一个白胖健康的女孩。甄嬛似乎有些失望，但终究还是高兴的，我却很是感慨，毕竟我上一世，管文鸳因皇后所害，不曾生育。

　　入冬前的一个清晨，我和流朱正晒着被子，遥遥见湖上有船队驶来，彩旗飘扬，李长的徒弟小尤满面喜色，只说了两个字

小尤成了。

见流朱一脸茫然，我在她耳边道

浣碧皇上把汝南王给除了。

甄嬛得知皇帝心腹大患已除，且又龙体康健，喜极而泣。小尤忙道

小尤娘娘别哭啊，大喜的事。皇上口谕让奴才迎娘娘回宫，赶紧着吧。

汝南王被皇帝夺了兵权汝南王被拘于宗室禁府，几日后，六部同议汝南王罪状。皇帝下旨革去其王爵尊荣，贬为庶人，终身囚禁宗室禁府，其王妃、子女皆贬为庶人。

　　慕容氏一族是周玄济最重要的心腹亲信，皇帝也下旨，夺其一族爵位，斩慕容迥、慕容世松、慕容世柏，未满十四岁女眷没入宫廷为婢，余者皆流放。

　　宫外如此，宫内的华妃也是墙倒众人推。曹婕妤向皇后及众妃告发，华妃曾于太平行宫在温仪帝姬的马蹄羹中下木薯粉毒害帝姬，意图嫁祸惠贵嫔。

　　皇后立刻下令彻查此事。华妃身边的大太监周宁海招供，华妃不仅策划了木薯粉事件，还曾交结大臣、派人推沈眉庄入水，还做了不少陷害其他妃嫔之事。

　　皇帝得知后无比震怒，废除华妃封号，将她降为从七品选侍，迁出宓秀宫居于永巷，乔选侍也被撤了绿头牌。曹婕妤倒是因揭露慕容氏罪行有功，册封为正三品襄贵嫔。

　　十二月十二日，新宫嫔入宫，这三名年轻妃嫔，都出自此次平汝南王的功臣之家。福贵人黎氏乃北门提督之女，祥贵人倪氏乃都察院御史之女，瑞贵人洛氏乃京城令尹之女，都是我上一世见过的面孔。一个个都很漂亮，果然也都很得宠。

　　前朝那边，皇帝在惩处了汝南王一党后，对于有功之臣的封赏也陆续而来。羽林军抵制汝南王府邸，立了大功，皇帝将甄远道晋为正二品吏部尚书，甄珩则晋了兵部侍郎与羽林军都统，管文鸳的兄长管路也晋了羽林军副都统之位。

　　听甄嬛说，皇帝本来还想给甄远道加封、封甄珩为翰林院侍讲学士，但原以为甄珩是作秀，没想到他竟真的把那顾佳仪的肚子弄大了，管文鸳气急，又是轰轰烈烈地闹了一场。

　　甄珩本已经赎了顾佳仪，想把她带进府里做妾，经过管文鸳这一闹，只好一碗落胎药把顾佳仪送到京郊的庄子上去，管文鸳这才肯带着女儿回了甄府。

　　这事一出，京城百姓们说起甄珩的人品，十个里有九个皱起眉头。德行有缺，皇帝也就不好意思再让他身兼文武之职了。

　　至于玄清，他替皇帝做事，率先夺了汝南王在各地的兵权，囚将领而折其兵，照理说该是有赏赐的。可将近年关了，紫奥城依然没有他的踪影。

直到除夕家宴，我才时隔多月见到了玄清。彼时陵容又有了身孕，得封嘉贵嫔，坐在离皇帝最近之处；甄嬛则已经从火烧棠梨宫、慕容世兰触壁而亡事件成身退，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坐在皇帝不远处。

　　我站在甄嬛身后，一眼就看到了玄清。他清瘦了许多，风尘仆仆，气质却很是潇洒，正与身边的平阳王开怀地饮酒，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视线。

　　这让我有些失落，低下头自顾自出神。那些被我精心夹在书卷里带回宫的野花野草，要不要找机会给他呢？

　　那边皇帝有了三分醉意，朗声

皇帝六弟！你也是此次平汝南王的功臣之一，朕还没来得及问，你可要什么赏赐？

我顺着座上甄嬛的目光看过去，却见玄清看了我一眼，起身对着皇帝行礼道

玄清为皇兄分忧，原是臣弟分内事，只是今日……臣弟斗胆，确要向皇兄求一恩典。

他看我那一眼，让我忽然有一种大事发生的预感，心中砰砰直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