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拉苏里（1）

　　拉苏里原来是一片荒凉的沙丘之地。

　　这里的阳光，带着干草的气息还有浓重的灰尘。

　　我自小生活在山清水秀的京城，那里随处可见清澈的湖泊，随处可见柔嫩的绿芽，满目都是生机。

　　可这里只有苍黄的天空，没有一丝的绿色，偶尔有几只飞鸟掠过，发出呜咽的声音，充满绝望的气息。

　　狂风裹挟着沙砾吹过我的脸庞，在我的脸上留下了几缕淡淡的血丝，向外缓缓的渗出滚圆的血珠。

　　我的长发在风中疯狂的翻卷着，凌乱不堪，一如我那颗居无定所，摇摇晃晃的心。

　　一位老妪带领着我不知向什么地方走去。她的年纪肯定很大了，皮肤像枯老的树皮一样没有丝毫光泽，粗糙的手背上还有黑色的斑点，她的腰使劲佝偻着，以一种近乎乞讨的卑微姿态。

　　她是我在拉苏里见到的第一个人。

　　没有什么美好的感觉，如果我一直没有办法回到京城，可能二三十年后我也会是这般模样吧。

　　我突然很同情眼前的老妪。

　　她把我和绿枝带到了一个破旧的毡房。

　　一进屋，我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动物毛皮的味道，我几乎快要压抑不住胃里的阵阵抽搐，绿枝担忧的看着我，两条细细的柳叶眉紧蹙着，我朝她勉强笑笑，仔细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这间毡房应该有些年纪了，支架在狂风中疯狂的颤抖着，我真害怕下一秒它就会坍塌。

　　地上铺着样式普通的地毯，上面是细小的沙砾和泥土，踩在上面会有会有轻微的刺痛感。跟在西域宫殿所见的地毯相比，这里的地毯甚至连平坦舒适都做不到，更不用说样式了。

　　屋子里的摆设更是简单，更确切的说，应该是简陋。除了一张软塌，一只桌子和摆放凌乱的软垫，什么也没有。

　　桌子上还是有一套做工粗糙的茶具的，不过忽略也罢。

　　我从未见过做工那么粗糙的茶具，颜色浑浊，杂质也很多。

　　这里跟西域皇宫相比，是地狱和天堂的差别。

　　我被安排脱下了身上的衣服，换上了一套普通的布裙，脚上换上了一双旧的已经发黄褪色的皮靴。我从来没有穿过这种衣服，身上极其不适应，起了一身的粟粒。

　　我看着眼前刚刚带我来的老妪，她正在费力的抬头跟绿枝交代些什么，绿枝的个子是我见过的女子当中最高的了。绿枝说，她们西域的女子个子都比中原女子高大许多，不似中原女子那般娇小玲珑。

　　我在中原女子中个子已经不算矮小的了，相比其他贵族女子甚至高大了些。因为个子的问题我不知被阿初取笑了几次，最厉害的一次气得我足足一个月没有搭理他。他那次才着了急，可怜巴巴的找我认错，又许诺以后绝不取笑我，尊重敬爱长姐，并且随叫随到，随时陪我玩跳格子，我才勉强原谅了他。

　　所以即使绿枝尽力的低着头，那老妪还是要使劲抬头才能凑近绿枝的耳朵。

　　她们说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像是之前我在书房里翻到的古书上的文字一样，让人晕眩。

　　这一刻，我突然感觉是如此的孤独，我甚至连这里的语言都听不懂，却可能要在这里待上一辈子，心里全是苦涩。

　　那老妪不知说到了什么，突然兴奋的用手指着我，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看到绿枝猛烈的摇头，双手不住的摇摆。我急忙望向绿枝，手足无措的向她凑近。绿枝却用眼神示意着我，我们之间早已培养出来了默契，于是我马上停住了欲凑近她的脚步。绿枝向那老妪又说了些什么，我看到老妪眼中的光芒逐渐黯淡最终化为了平静的一潭死水，再无一丝波澜。老妪又对绿枝说了些什么，就转身毫无留恋的从毡房里离开。

　　等到那老妪离开，我急忙问绿枝刚刚那老妪说了什么，绿枝眨了眨她那双宝石般的眼睛，停了半晌才说是那老妪吩咐我们从明天开始去西边的毡房里干活，还叮嘱东边的那个毡房绝对不能靠近。我问她还有什么，她却死活不出声了。我总疑心她对我隐瞒了什么，可绿枝却坚持说只有这些，我没有办法只好作罢。

　　我坐在粗糙的地毯上，上面的细小沙砾硌的我难受。听着毡房外的狂风，呼吸着毡房里混有浓重动物皮毛味道的空气，我的脑子开始隐隐作疼，想去想象明天会是怎么样，可大脑却下意识的控制住了自己。

　　不要去想明天，如果去想象了明天，我怕我就再也没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了。

　　我以为我会流泪，一路上我已经流过不少的眼泪了，此时此刻流泪也是正常的，可是我的眼睛却出乎意料的干涸。

　　我才明白，原来一个人痛苦到极点时竟然是没有眼泪的。

　　我发呆的时候，绿枝就一直那么站着，静静地望着我。

　　她那两条细细的柳叶眉从进来这个屋子就一直紧蹙着，没有放松过。我真害怕绿枝这样一直皱眉会长出皱纹，她其实也还是一个青春少女啊，别的少女在这般年龄是不会每天愁容满面的。

　　绿枝宝石般的眸子里盛着汪汪的水儿，散发着幽静的光芒。她似乎在朝我微笑，好像又不是。因为我从没见过那么悲伤的笑容。

　　我向绿枝轻轻笑了笑，尽量不让心中的忧愁流露出来，说：“收拾一下吧。”

　　其实我并没有带什么东西，以我的身份能带现在这些东西已经是勉强了。我将包裹缓缓揭开，里面静静的躺着几件样式普通的衣裳，还有几双绣鞋。那是母亲为我做的，我能感觉出来，虽然样式很普通，并不出彩，但是将手在上面触摸一下就能发现这一定是用上好的丝线做的，它摸上去是那么柔软舒适。

　　在这些衣服鞋袜中，有一处流溢出淡淡的光。那是一盏做工精美的琉璃灯，是我父亲在我及笄时未能及时赶回来为了补偿送给我的。听说是从遥远西域进贡的来的，极其珍贵，一共只进贡了两盏而已。另外一盏琉璃灯听说是在皇宫中尊贵的长安公主手里。琉璃灯的色彩鲜豔，在阳光的不同角度下能折射出不同色彩的动人光华，像是蒙着美丽面纱的异族女子。

　　它在我心中有特殊而又重要的意义。

　　我小心翼翼的把它用包袱重新包住，放到了软塌的最里面，仔细的用褥子和枕头遮掩着它。

　　我望着它，脸上慢慢浮现出笑容。

　　我会努力的生活的，父亲。

　　我会努力的照顾好自己和绿枝的。

　　我会努力成长变得坚强的。

　　只是叹梦魂不惮长安远，几度乘风问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