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接下来的几天，母亲把我锁在了房间里，父亲一直语重心长地和我讲道理，鹿晗身子骨本来就脆弱，万一我伤到他就不只是一点小伤的问题了，我们家根本承担不起这个责任。可我不听，我隔着门板朝他们歇斯底里，连着两天滴水未进，只坐在窗口吹冷风。于是，我毫无悬念地发烧感冒了，脑袋昏昏沉沉地，眼皮也沉重得睁不开，每天灌进胃里的除了令人作呕的药汤就是索然无味的白米粥。

鹿晗，我好想去找你，你不会强迫我做我不喜欢的事，不会指责我，你只会对我微笑，那微笑，是我见过最美的。就好像在一个像现在这么寒冷的夜晚，一片寂静中悄悄开了一朵洁白的无名的花。

再一次睁眼的时候，周围一切连带空气都变了，带着浓郁刺鼻的消毒水味儿。白色，映入眼帘的全是苍白的一片，我想弄清楚怎么回事，却又支不起身子，好像这副躯体不是我的，根本不听使唤。最后母亲疲倦的面容闯入视野，视线渐渐地开始模糊，像隔了一层水雾，脸上划过温湿的液体，原本是冻结在泪腺里的，却被病房里的暖气给融化了。

这里是城市。

南方的冬天还可以见到温暖的太阳，我却觉得换来它的代价太大了。我一直想回到那个小镇，因为我收不到鹿晗的回信，按理说安阿姨收到了是会念给他听并帮他回信的。我的心里泛起一阵深入骨髓的凉意——我已经离开了三个冬天了，鹿晗，应该不在了吧。

可是最后，我还是固执地站在了小镇冬天松软的雪地里，这里比印象中的还要冷，我裹紧大衣埋头走着，直到脚下的一个地方散发出的异样光彩让我停下。我弯腰拾起，那是一张包糖用的玻璃纸。我慌张地向右边看去，是鹿晗家。那个熟悉的阳台上，没有了熟悉的身影。

我一动不动地望着阳台，异想天开鹿晗会突然出现在阳台上，还是那样小而精致的少年，还是朝着我微笑。

阳台上确实有人出现了。我的笑容却冻僵在脸上——是安阿姨。她苍老了许多，两鬓斑白，背也驼了。看见我，她有些难以置信，却还是难过地叹了一声：“恩熙。”

安阿姨家和当初一样，不同的是没有了我最熟悉的中药味。安阿姨坐到我身边，粗糙的手颤抖着握住了我的，欲言又止。“鹿晗他...”我说到一半，再也说不下去了，预感带来绝望扼住了我的喉咙，心底的声音一次次地提醒我，一切都迟了。

手心里的那杯清茶，涌出的热气可真是熏人，不然为什么会有泪珠接二连三地滚出来呢。

“小宛，”安阿姨红着眼眶“其实鹿晗，在你离开那天就...”

就已经被狠狠摔碎了。

当年父母要搬回城里，并不是因为鹿晗。他们那天进城，是为了整理在更早之前就买下的房子。原因是父亲找到了工作，工资比开杂货铺多许多。那天发烧的我是半昏半睡被父母带走的，进了城里的大医院。而鹿晗，他知道我要走，他在阳台上看见了。原本他坐在轮椅上行动就是为了减小受伤的可能，那天他却跌跌撞撞冲出了他从小到大没有踏出过一步的房间，一个踉跄就从楼梯上摔下来了。我却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最后断续喊出的是我的名字，不知道他脆弱的躯体和那颗不安的心支离破碎时发出让人多么毛骨悚然的声响。

大雪纷纷扬扬没有要停下的打算，冬风划过脸颊像刀片要划开一道道口子。鹿晗睡在白茫茫的地下，雪花苍白地装点着冰冷的墓碑，我和他在不同的世界，互相沉默，一如从前和他相处。凝聚了三年思念的所有信笺，都静静地躺在墓碑旁，每一封都装有一张玻璃糖纸，那是我少女时代的所有，快乐亦或悲伤的，都被纷纷扬扬的大雪隆重埋葬。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