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季有些意外,自己的心事被捅破,不再藏着掖着。
他的意思很明显,这事没完。
魏季一定要查清楚来龙去脉,不然魏家只会永无宁日。
事实上,这事已经成了“船进断头浜--进退两难。”现在不是魏季想不想罢手的问题,还得看对方愿不愿意停手。
魏季骑虎难下,只能查!马修对此也不可能视若无睹。
饭后马修决定出去走走,几日来忙碌的心绪终于得到喘息。这次孟静没有陪他,快马寄去淮岭的家书有了回信,孟静得把事情及时告诉家里人,免得对方担心。
飞涧硬着头皮跟着马修身后,他的心里有些忐忑,明显是被龚祥吓得。
老爷吩咐他作马公子的下人,他根本没得选择,飞涧跟在后头偷偷抬起头,见马修并无愠色不禁暗松一口气。
龚祥替马修拿着鹧鸪天,看着飞涧,“魏家的茶馆在哪?”
飞涧一听连忙正色道,“哦,有的有的!”
“我是问你在哪里。”
飞涧脸刷的红了,心中懊恼,自己怎么这么笨,又答错话了。他有些焦急,“咱们城西就有一家,顺着大街走下去,朝南拐个弯,然后再……”
“带路。”龚祥打断他。
飞涧不敢多言语,立刻跑到了前头。马修见他紧张的样子划过一抹笑意,也不理会那龚祥。
街面上人很多,那日进城没来得及细看,今日才见热闹。两旁的铺子极多,五花八门的布棚支的到处都是,偶尔几张酒旗穿插其中。
天气好,又逢岁末,当真是备年货的好时候!
于是人人都跑出来了,孩子们跟在身后大人,讨吃讨喝;黄花姑娘们也跑出来了!她们挑挑选选这里瞧那里看,只看不买让货郎们好不耐烦;
胭脂水粉要买,新衣裳当然也要做!倘若是走累了,驻脚一个歇气儿,食铺子里勾人食欲的香气准要闯入鼻间!
别说,马修一下子欢脱了,一件件琳琅满目的“手艺件”真是巧妙,把他的玩心都给勾起来了。
“君不行兮夷犹, 蹇谁留兮中洲?
美要妙兮宜修, 沛吾乘兮桂舟。”
……
马修正在兴头上,突然耳朵传进几道歌声,他排开人群,只见一个十来岁大的孩子正在动情的唱着歌谣。
前者穿着一身粗衣站在街碑前,面庞还很清润,厚厚的粗布包在头上,马修心中嘀咕,说不定是个女儿家。
马修细细一听,唱的竟然是首情歌:一位美丽的女子盼望着能与爱慕的情郎相会,却被对方所遗忘,乘舟坐在江心不知所向,她神思哀怨,怪那心上人不懂得怜惜,辜负自己的芳心。
歌声在风中婉转,唱者的歌喉清脆悦耳,层层递进的情绪将听众们渐渐感染。
围观的群众纷纷叫好,“铛”伴随一声铜锣敲响,大家这才想起来要给好处,窸窣地解开荷包给赏。
前者的脸上顿时充满喜悦,他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到人前,伏在地上感谢。大家纷纷夸赞,“轱辘”一枚枚铜板滚在地上,他便立刻循声转过去磕头。
“谢谢我阿叔阿娘,谢谢你们嘞~”
……
周围掌声雷动,阳光下的尘土被动作给带起,一缕青丝跑了出来还浑然不知。
马修叫着好,只见他慢慢向场中走去,抢着声道:“唱的好!”
“阁下的清喉真如婉转鹂音,让人心醉!”
马修好奇不已,不动声色的走上前来,说话间,猛然探出手一把扯下他的头巾!
“刷”地,顿时一头青丝飞散而下,透出的淡淡清香打在马修面庞。
果真如此!
风鬟雨鬓的样子显露在人前,“噫!”这一闹腾,霎时引得众人一阵惊讶。
“是个女娃娃!”
再说那前者,她身份被揭,早已吓得花容失色,她先是想按住头巾,然后又慌乱遮住自己的脸颊,却不与身前的马修作争抢。
马修奇怪,拿头巾复又在她面前轻晃,后者却不为所动。
“原来看不见。”马修了然,恻隐之心微动。又见她眼角有荧光涌出,已是泪眼婆娑,不禁暗怪自己的无礼。
光顾着自己的猜想,却不管人家的心意。
于是赶忙将头巾还给她,打着哈哈问,“无名氏的十九首你都会唱么?”
前者立刻止住声,泛上骄傲的神情,“当然会,我都会的!”
“那好,你就再给我唱个青青陵上柏。”他想着,怎么着也得补偿一下。
可那女娃娃却是心中一惊,这首歌很是偏僻,不比一般民谣古诗,若不是富贵子弟或者专擅此长的人是决计不会知道的。
不等她多想,马修继续吓唬道,“唱好了我有重赏,唱不好……看我怎么惩罚你!”
女娃娃面有惧色,极为听话的跟着点头,她抹去额头的细汗,却不知反而沾上了灰尘。
众人已经从惊讶中回过神,见她缓缓开口:
“斗酒相娱乐,聊厚不为薄。驱车策驽马,游戏宛与洛。
……
长衢罗夹巷,王侯多第宅。两宫遥相望,双阙百馀尺。极宴娱心意,戚戚何所迫?”
一曲唱罢,马修毫不吝惜自己的夸赞,他碰碰身后二人,催促道:“快,鼓掌鼓掌。”说着他在前面带起头来。
场中的女娃娃长吁一口气,还好没有忘记。马修满意的点点头,他也不是有意刁难对方,这首青青陵上柏确实是他最喜欢曲调之一。
马修再次回过头,却突然瞅见龚祥和飞涧神情扭捏,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心里“咯噔”一下,感觉要坏事,试探着道:
“你们带银子了没有?”
龚祥摇头,飞涧亦摇头。两人大眼瞪小眼,面露难堪,飞涧心里慌啊,“我是新来的,这是什么情况?”
他第一天跟马修,哪里想到这一茬。
马修脸都变成了猪肝色,他气急败坏恨不得一脚踢死二人。
女娃娃还茫然的站在场中,围观的众人却很负责任的替她开了口。
“唱的确实好,这女娃娃真是多才多艺!”
“我说,你该给赏钱了吧?”
“怎么那么磨叽啊,难道想耍流氓不成?!”
……
周围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那女娃娃的哥哥已经收拾好锣鼓物件,伸出胳膊把妹妹护在身后。
马修只觉整个头颅发热,轻咳一声,他斟酌着正要开口,赫然被一道女声给打断。
“见过混蛋的,却没见过你这般混蛋的!”
大家的目光闻声而去,落在了两个女子身上,马修也不例外。
顷刻间众人惊声而起,“谁家的姑娘长得这么漂亮?”
视线汇聚在一起,两人亭亭玉立的样子像两朵摆荷,一个是正含苞待放,一个是已露尖尖角,俱是让人悦目。
穿着水蓝色绛衫的女子显然要小一些,她正搂着白袍女子的胳膊,却决计不像是个普通下人。
那白袍女子眉间皱起一丝英气,又追加了一句,“无赖!”
马修的目光回神,他端详着人群中走出的两个人儿,惊讶于这白袍女子的干练,武士的紧衣穿在她身上英气不凡。
“姑娘是何人?”
那白袍女子此刻正脸色不善,她鼻间轻哼,先前在人群中,她早已经将这登徒子的行径看的一清二楚,欺负人家女娃娃不说,还出尔反尔!
她真想不到怎么会有人那么无耻,端的是一幅衣冠楚楚的样子,却要跟个平民百姓不对付,真真是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她尤其讨厌马修点的那首《青青陵上柏》。
“我是谁不要你管!我就是看不惯你这纨绔子弟的作派。”
“你可能误会我了……”马修自知理亏,想要辩解一番。
但是对方却不给他机会,强辩道:“我问你,青青陵上柏把一个国家的侧面描绘的如此不堪,醉生梦死的样子哪里好!”
马修摸摸鼻子,他不知对方为何要咄咄逼人,可却也不好解释,干着嗓子,“歌曲而已,没有好坏之分吧?”
白袍女子显然气的不轻,须臾间,又联想到对方戏弄别人女娃娃时的可恶姿态,气愤的一跺脚,连胸脯也起伏不定。
她轻轻启齿却不知该怎样骂出口,良好的教养令她词穷。
“目中无人,言而无信!”
她挣开蓝衣女子的手臂,恨恨的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