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歌须纵酒

　　升腾的篝火照耀在谷仓的空地上，每个人载歌载舞。大家围成一个个圈儿坐在地上，木架上的猪羊被转动，大滴大滴的油脂掉进火焰里。

　　鲜嫩的羊肉，经过火焰的炙烤，已经变得微微金黄，冒着诱人的香气，羔羊身上的脂肪在高温下融化，在羊肉上滋滋作响，如同伶人的歌艺，进入每个食客的心里。

　　有人鼓动着大家起来跳舞，空中的温度燥热起来。红灯笼挂满四周的廊屋，火光声中一片载歌载舞。

　　“小子你怎么不吃啊？这闷肘子多香。”老叟抹了抹嘴角，一脸疑惑的看着他，“在这硕仓城里不懂吃，你真可怜。”

　　马修听到问话，示意了下自己那缠满绷纱的胳膊，“你是不是想气死我？”明知他动不了手，还问他咋不吃，你倒是给我往前挪挪啊！

　　老叟咧嘴笑起来，“能吃才是福，你看你现在不是福大命大？”看着对方露出的一口好黄牙，马修如丧考妣，扶头的动作牵动了伤口，嘴里直吸冷气。

　　“你不好好待在客栈里喝酒，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呈送贡品。”老叟一翻白眼，神情不屑。硕仓城里的东西好是好，但傻子才专门为了吃而跑到这个地界儿。这小子话里意思好像自己是为了吃才过来的！过分！

　　说着三两下把肉骨头啃完，丢开。一旁的土狗已经急不可耐。老叟漱了一口酒，又道：“你身边那老头是谁啊，伤那么重。”

　　他其实对此并不关心，奈何先前赵大人带他们回来的时候，那老头一脸臭屁的样子，跟谁睡他姘头了一样！现在还不是躺屋里头死人一样的。

　　“还给俺赵墨轩甩脸子，嘁…”

　　马修看着前者杵在那自回自话，知晓他是好心贴了冷屁股，暗感好笑，

　　“行了行了‘赵公子’，劳烦您替我盛碗汤成不。”

　　安慰着这位名字与行为极其不搭的老叟去盛汤，马修长舒一口气。待会补充些力气，他还得去见老叟口中的大人，先前被救，他已经早早谢过。

　　回途中多作交谈，才知道这位赵大人是云岗城的太守赵通，掌管怒江中下游五城之多。

　　这在以往马修是不会放在心上的，并非他不屑，而是早年家中的政事，都有父亲和哥哥打理，哪里用得着他？

　　可今时不同往日，哥哥毕竟不在了，父亲一夜显老，进屋前龚祥也一再提醒，得应付好场面事。

　　入夜，北风卷地，折草沾霜。

　　走过重重庭院角门，换过衣饰的马修微微颔首，遣退了带路的人。

　　“是文华侄子吗？直接进来吧！”一道爽朗的笑声从窗户纸透出。马修遂推门，迈进门槛儿，微笑着道：“赵叔叔。”

　　堂内的中年人看起来很和善，宽厚的脸上并不油腻，“此行入王都进贡，硕仓太守早就置办好了住处给咱们歇脚，你又何必非跟赵老头他们挤在一块呢！”

　　“人多热闹嘛，侄儿还看了场篝火会。”

　　“此番要不是正好撞见你们，我都不知道以后怎么跟马贤弟交代了。”赵通略显责怪，“下次可别再赶夜路了，人少不安全！”

　　“是。”马修点头答应，找着话题道：“这次去王都怎么没见祖祥跟叔叔一起来啊。”

　　“那个臭小子嫌累，去王都图了一次新鲜就不干了。”听到马修询问，赵通有些恨铁不成钢，“他能有你一半懂事我也就省心了。”

　　两人慢慢聊着家常，绝口不提其他，马修也没说自己和龚祥为何会遇狼的前因后果。来时龚祥曾告诉他：

　　说有何用？查出又有何用？届时双方都难堪。你好我好大家好，便够了。

　　烛光晃动，见下人又要去添新蜡烛，马修便行礼回去了。听着院外更夫“一快两慢”地敲声，正到了三更天。

　　马修发现雪又落了，铺在两旁的小院里薄薄一层。脚下的青石板竟有些凉意传来，想来前院的热闹该散了，不知龚祥醒了没有，他便裹紧衣襟，加快了脚步。

　　这府邸着实不差，先前进城，整条长丰街两侧，皆是这般四进四出的布局。这硕仓城的太守倒不小家子气，为了招待各地向王都送贡的队伍，门面做的十足。

　　听先前赵通的意思，是要自己明日一同赶路，如此倒也省心。只等年后开春，百城大比开启，让马家重归庙堂。

　　更要弄明哥哥的死因，茶马道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贲王不给交代，那他便自己调查。

　　在心里将事情渐渐理顺，跨出穿堂的马修被哄闹的人声打断思绪。菀菀歌声入耳，这座小偏院的歌舞竟然还未停歇！

　　空气中弥漫着松油脂的香气，数头烤好的全羊被切开，有喝了酒的汉子故意敞开胸前的衣襟，显示自己不怕冷；进贡路上跟行的仆女，将那府内的婢女们也拉入院中。她们舒展着喉咙，唱起了生查子。

　　“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 。”

　　“终日劈桃瓤，仁儿在心里。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 。”

　　为了感谢，她们自愿献歌展艺。夜空的落雪也难以抵挡院中火热的氛围，雪花还未落地，便已消融。

　　每年冬天的岁末进贡，大家非得跋山涉水，手足生疮不可，这一餐是自家太守给他们的犒赏。当然，也是贲王给的。

　　龚祥被众人扶在廊庑间坐下，眼神清明。有男人面色微醺，借着酒意犹豫着问马修要不要加入进去，马修笑的很开心，“好啊，给我多留点儿肉。”

　　少年留给龚祥一个“请自便”的眼神，笑着去摸怀中玉箫的位置，却发现空空如也，转尔想起缘由！极为尴尬，只得哑笑着走入人群。

　　大家的喧闹声不止，每个人的脸上洋溢着笑容，让人想到秋季的廖天平原上黄金色海洋般熟透的麦田。

　　这一刻，他突然无比的喜欢这样的氛围，那大概便是幸福吧。

　　……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

　　比起虚伪的唱角儿，他更想和这些粗衣粝食的下人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