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手谈一局

和风习习，灵鸟轻啼，我领着长姊进入念伊境，一路走进正殿，我二人双双坐于绣垫上，长姊含着笑，拾起茶杯，轻抿了口茶水，很是悠闲地抬手，往檀木小方桌上一挥，一张紫实木质地的棋盘便在她手下现形，长姊拿那双妙目探向我，随后又幻出两盒棋子，柔声道：

凤婵娟因妹昔日就爱同哥哥姐姐们下棋，须知棋之一物，横可静心，竖可宁神，万年前因妹还未悟出棋道的真谛，不晓得万年以后，因妹的棋技是否更上一层楼耶？今日便让长姊见识见识，可好？

长姊的声音轻柔如绒羽，目中那汪潭水清澈如昔，着实令我不好拒绝。

是以，我亦点出个笑回应长姊，十分自觉地捞过装着白子的玉盒，知礼道：

凤璃因长姊之邀，岂有拒绝之理？不如，长姊先下罢。

闻言，长姊又是一笑，纤长两指拈起一颗黑子，极缓慢谨慎地下在了棋盘的天元位置，我略一思索，立刻跟在长姊之子的侧方，堵了长姊的一侧退路，长姊蹙眉，只得另辟蹊径，我亦是紧随其后……

长姊好下棋，然棋技温吞，往往开初，先会给对弈之人几个甜头，到了决胜之时，再以数个险招反败为胜，多年前我与她对弈时，便已领教过。

说起这棋盘上的那点事儿，我还是被洛宁月给教出来的，想当年，本公主还是一只刚刚能化为女童模样的凤凰丫头，却教我老爹御笔一点，送到洛宁月手上受他教诲。

彼时，洛宁月早就修炼成了一位不近人情的冷酷夫子，整天拿那堆佛理经文来整治我，这么着整治了一两年，看我的功课平平，甚至略有退步，洛宁月方自省了一次，得出结论：像我这个年纪的小丫头，每日泡在那些竹简绢帛中，饶是性子再活泼喜人，也难免会枯燥出病来。思来想去，洛宁月灵光一闪，终于换了种教诲我的方式，他一声令下，把经文改成了棋盘，把毛笔改成了黑白二子，决定令我在棋盘中成长，在棋盘中修好功课。

唔，现在想来，他这个念头落空，也不是无迹可寻哈，毕竟太过荒谬不切实际了嘛。

洛宁月正所谓棋如人生，棋如神生，棋如凤凰生，我们生而灵胎，生来就是做神，做凤凰的，虽则不必受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这人族八苦，可岁月流走间，难免会有些不如意，汝以为耶？

洛宁月故此，在棋盘中修行，在对弈中领悟，亦是种不错的清修道路，自今日起，你不必再背诵经文，只需苦心钻研棋谱，直至正果修成，方为功德圆满。

棋盘对我来说是个新鲜无比的物件儿，是以，在跟着洛宁月学习对弈的日子里，我勤快得紧，好学得紧，以至于后来，洛宁月见我于下棋一道几乎无师自通，且进步飞速，差不多已赶上了他的棋技，不由得换上一副小人嘴脸，生怕我这个弟子超过他那个夫子，好说歹说地把我从棋盘前拽走，再次，呃，丢回了竹简布帛之中。

奈何那时我玩心太重，觉得自己有几分天赋便是棋技高超，净嚷嚷着去寻个对手，洛宁月头疼的不行，遂将我丢给了早就开始上棋艺课的长姊，请长姊教我开开眼界，起初我信心满满，孰料在长姊面前，我只有节节败退的份儿。因长姊有专门的夫子来教棋艺，我这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妹妹，几乎没赢过几局。

眼下，在这副棋盘上，长姊纵然风格温吞，可依旧杀得我节节败退，败退节节，毫无反手之力，我再次拾起白子，绞尽脑汁地盯着棋盘，琢磨着如何兵行险招，绝地反击。

长姊见状，仍是微微笑道：

凤婵娟因妹莫要心急。

顿了顿，她换了个拉家常的语气，淡淡道：

凤婵娟方才来念伊境前，长姊就探问了探问察天石，竟被告知因妹又是去了人族庄朝的地界，孽缘二字，本就是个伤心之物，因妹同那凡人，诚然该尽快分道扬镳，方落得一身轻松。

察天石是长姊的随身灵器，可通过去、晓未来，是由爷爷亲自幻化成的，送与他长孙女的生辰贺礼。

我苦笑一下，随之嗯道：

凤璃因长姊说得不错，此番前去人族，本来便是要斩断孽缘。左右妹妹同那人皇已无半分关联，俗世种种，到头来，不过是大梦一场空……哎，找到了！

言语间，我眼睛一亮，忽然寻着长姊的一个破绽，连忙按下白子，堵了黑子的逃生之路。

黑白相映，黑白交映，白子渐渐占了上风，黑子有了落败之势。长姊凝视着棋盘，迟迟不落子，反倒扯着拉家常的音调、摆着拉家常的姿态与我道：

凤婵娟这样也好。昨夜父皇设宴，哥哥姐姐们皆未现身，因妹可知因何缘故？

我摇头，长姊唇边那抹笑渐冷，眸中扫过一星寒芒，续道：

凤婵娟几十万年前，七族同那祸乱浊地的第一恶灵鬼色无殇一战，七位太祖皆伤了元气，就连咱们爷爷，也不得不花上六千年时间来调养。那封印鬼色无殇的结界安生了这么多年，可是，

她呼吸微微急促，语调中染上一点茫然，

凤婵娟就在因妹从凡世回来的前夜，爷爷唤了我们十七个孙子孙女前往上善境，爷爷向我们道‘日月即将逆行，天地即将失陷，当炽炎之星亮起时，就是鬼色无殇的破封之日’！

人族帝王有他们的帝星，水浒好汉亦有他们的星宿，七族族民，每一位都有着代表自身的一颗星子，我们御皇皇家也不例外，巧合的是，炽炎星，正是我的命星。我呼吸一窒。

炽炎星亮起，鬼色无殇便要破封，那放出了这只恶灵，以炽炎星为命星的我，是不是成了青天黑地间最大的罪民？

长姊咬牙，她终于落下黑子，

凤婵娟精修观星之术的三弟寒诺夜夜观星象，见炽炎星已呈出明亮之势，那恶灵，怕是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