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后园之景

像我们御皇族办的盛会，向来喜欢用芍药酒作为饮品，说起这芍药酒，整个天地间就数五哥凤白苏皇境里储着的芍药酒最好，入口纯甜，后劲猛烈，饶是我在地上逛了一万年，品酒也品了不少，但能出五哥所酿芍药酒其右的着实没遇到过。现下脑子昏昏，我开了酒戒，便一杯杯地灌起来，芍药酒香浓郁，熏得我有些昏沉，遂草草向母后报了个备，提身去了后花园，一路上数名婢女向我行礼，我却愈发觉得烦躁。

后花园中有一碧云池，池深千丈，池水是从万年雪山上提来的雪水，四季皆十分冷冽，是个醒酒的好药引，我眨了眨眼，直奔碧云池而去。

水光琳琳，四下静谧，猛地多出一个声音，激得我生生一抖。

岚若泠卿。

那是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声，竟还有些熟悉，我心尖一颤儿，慌忙四下一瞅，果不其然，在一簇芍药花丛后瞥见了一对男女，男的是神族新主萧泠卿，至于那女子……我怔了怔，酒醒半分，那白衣女子，竟是我不久前才见过的表姑姑岚若！

表姑姑今夜仍是一袭白衣，五官仍是清秀无奇，可细细看去，在这清秀无奇中，竟能觅得一丝哀婉，幽怨。

凡世的戏文中，翩翩佳公子被指婚给一个不相熟的女子，那原配小姐多半会急着宣示主权，邀请公子到月下花前，互诉衷肠后私定终身。不晓得表姑姑和萧泠卿片刻后会不会互诉衷肠，但本公主一见这架势就晓得，自个儿多半是做了戏文里那惹人厌的配角，生生拆散了这么一对佳偶。

心口一疼，我先是念了一句佛祖爷爷所创的梵文，又叹息道

凤璃因都是造孽啊造孽。

碧云池离那丛芍药甚远，是以我不必担心那二位会发现我，遂放心地捧水洗了把脸，一屁股蹲在碧云池边，做了一个听墙角的局外人。

岚若泠卿。

先前那声没有回应，表姑姑又唤了萧泠卿一声，语气中说不尽的痴情，道不完的哀婉，

岚若方才我听得玄默要赐婚给你和璃因，你为甚要答应他？你是神族萧家的神君，即便不和御皇家联姻，你的地位还是不可撼动的……泠卿，你，你不是说，你的心中无半丝风月么？

唔，表姑姑这话什么意思？如若萧泠卿心中无半丝风月，那为何会与您老恩深爱重、私会后园？我听着墙角，不甚分明。

静了须臾，萧泠卿清冷的声音响起：

萧泠卿有无风月之情，本座何须得告诉你？岚若，你不过是只小小的灵蝶，也配质问本座？

唔，这语气里三分不耐烦，七分冷漠，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神君形容和做派，莫不是本公主猜错了——其实萧泠卿与表姑姑，根本没甚关系？听墙角的我依旧不甚分明。

岚若可是，可是岚若即便是只灵蝶，但天上地下，最爱你的女子，万年来就只有岚若一个！

唔，表姑姑声音里已经带了一丝哭腔，我听着有些于心不忍。

萧泠卿是么？

萧泠卿挑了挑眉，声音更加冷漠

萧泠卿如你所言，既然爱本座，就答应本座一个条件。

岚若泠卿你说。

表姑姑顿时开心起来。

萧泠卿从今往后，有多远走多远，不要再出现在本座面前了。今夜一过，整个天地都会知晓本座与九公主订亲之事，万年后她将是本座唯一的主妃，而在这万年间和以后的岁月里，你莫要再教本座看到你，心甚烦。

哎哎哎，是不是演错了什么？听得这番伤人冷寒到极致的话语后，我心尖儿再次颤了颤，在局外人的角度来看都觉得十分无情，更莫说一心恋慕他的表姑姑了。我悄悄直起身子，向芍药丛望去，只见月华如练下，白衣的表姑姑呆了良久，两行清泪蓦地滑下，她似乎攥紧拳头，最终轻笑一声，抹了抹眼泪后伤心跑开，背影萧条孤寂，委实教人心生怜惜。

长辈伤心，小辈理应前去安慰。我是个有孝心的侄女，正欲追过去，熟料刚刚迈开步子，却被一块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土坷垃绊了一下，我顿觉摇摇欲坠，偏偏另一只脚再次绊在了这块杀千刀的土坷垃上，而后，我便觉得身下一冷，碧云池的寒气入骨，我惊惶地憋了一口气，竟直直倒入碧云池中。

凤璃因啊——

落水之前，我大叫一声，然而随即被铺天盖地的碧水淹没。

碧云池的水，是一座万年雪山上的万年雪水，我一只凤凰，又不通水性，实打实地淹在这个池子里，池水极深，我只觉身子飞速地往下坠去。

芍药酒的后劲还没完全褪去，被池水一淹，我脑子越发呆愣，模糊地想念个诀飞出池子，只是这脑子一呆，诀也想不起来，变原身也变不回去，我呆愣地想，凤璃因两万年的年华，是不是今夜就要交待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