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处（四）

山巅地势开阔，俯瞰群峰。一座竹屋坐落其上，屋外栽花种植，好不清幽。屋后碧树交错，山间时不时传来清脆悦耳的鸟叫声，让人不由心旷神怡，若说世外桃源，此处实至名归。

廉晁带润玉与荼姚二人在屋外小亭落座，道：“此处景致绝佳，就在这里坐吧。来，这是我亲手酿的‘不知醉’，尝尝！”

廉晁说着就为几人分别满上了一杯。

自始至终，荼姚都无所适从的低着头，她默默拿起酒盏，却无法直视廉晁，更无法直视自己内心的愧疚，她甚至情愿自己被关在毗娑牢狱，也不想廉晁看到自己如今这幅模样。

“不知醉？”润玉倒觉得这名字新奇。

“世人皆言酒不醉人人自醉。若看尽了人间冷暖，尝便了酸甜苦辣，孑然一身，便也没什么能让人醉在其中的了。这六界于我，已无可醉之物亦无可醉之事，故而‘不知醉’也。”廉晁看着杯中酒幽幽道来。

荼姚闻言一怔，“已无可醉之事……”，那她荼姚是否在他心中也已无丁点位置……一时间酸涩袭涌上来，她拿着酒盏的手不由抖了一下，赶忙将酒盏放回桌上掩饰心绪。

润玉淡淡的看在眼里，接过话题道：“论着辈分，润玉本应唤上神一声‘叔伯’的，但既然上神已超然物外，润玉便不以俗世之名相累了。只是上神说‘孑然一身’，怕是不能了。润玉此番前来的目的想必上神已然知晓……”

廉晁微微一笑，看了眼仍旧兀自低头沉思的荼姚，转而对润玉道：“陛下所托之事廉晁确已有所耳闻。不过，怕是要让陛下失望了。这蛇山景致再美，若留不住一个人的心，又如何能留得住其人？！廉晁过去不曾勉强她走，如今更不会禁锢她留……陛下所请实在非廉晁之所能。”

润玉闻言看了看荼姚，只见她惊讶的看向廉晁，眼眶已微微泛红。

润玉低了低眉眼，叔父此番行事分寸把握的不错，确给自己省了不少事，他抬眸对上廉晁，道：“上神多虑了，润玉若想囚禁其人便不会将其送于此地了。事已至此，这六界之内除此地之外已再无其容身之所，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想必已无需润玉言明。”

润玉说着看了眼荼姚，毫不避讳的继续道：“故而，她若执意要走，上神自不必强留。润玉眼下只问上神愿不愿意相留？” 

廉晁闻言沉默了几息，而后深深叹了口气，“时过境迁，往事成殇，万年的纠葛，剪不断理还乱，罢了……”他随即转头望向荼姚，指了指杯中酒，道：“阿姚，我有意将此酒更名为‘故人归’，却不知故人愿归否？”

荼姚一愣，带着七分无措和三分犹豫不决道：“……我……”

“不急，你不必此时回我。”廉晁语调柔和的打断了荼姚的话，解意道：“这里相较天界虽简陋了些，却胜在娴适自在，你且暂住下来，待日后想好了，再做决断吧。” 

荼姚感激的看着眼前之人，任凭岁月更迭，这人却从未让她感到陌生过，可如今的自己还配得上这份温雅吗？……她轻轻点了点头，这次不是别无选择，而是随心之举。

润玉见状低头看了看桌上的酒盏，若三生石也算一种天意的话，那这便也算顺天应命了吧……事已毕，他适时起身作别道：“既如此，那润玉就不再叨扰了，天界尚有要紧的事要办，润玉便先行告辞了！”

廉晁与荼姚亦随之起身，廉晁忍不住由衷道：“真没想到，太微竟能有你这样心性的孩子，只是，苦了你了。我廉晁虽早已将六界之事视为身外事，但这蛇山，往后可任你随意出入，若有需要，但凡我能做到的，必义不容辞。”

一丝莫名的温暖袭上心头，竟让他有些不适应，润玉轻轻一笑，旋即颔首示礼道：“多谢上神，润玉记下了！告辞！”

“等，等等……”荼姚突然上前一步叫住润玉，“我……不知下次相见会是何时，我……请帮我向旭凤转告一句：‘我再不会逼他做任何事了’。我这一生罪孽深重，余生我会尽我所能去赎罪，对于你，我想说——对不起。”荼姚说着，向润玉郑重躬身行了一礼。

润玉闻言顿了顿，终是头也不会的向前走去。

出了蛇山，面对空旷的四野，润玉突然驻足道：“都到这儿了，叔父何必还躲躲藏藏着，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