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寒蝉续续长鸣。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风雨交加,轰鸣的惊雷在天外炸响一场又一场尘封的记忆,像一幕幕生离死别的老戏折子,不须惊心动魄,已然寸断肝肠。
梦里,有一只纸鸢,在疾风骤雨中吹断了长线,卷到天边,沉进了秋塘。
一夜无眠。
“无虞!!!”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洒在梨花木的卧榻上,我猛地惊醒过来。
“楼主,我在。”无虞端着早点,从门外进来。
我瞅了瞅窗外,忙抓起衣衫往身上套,掀开珠帘,便从床上爬了起来。
“现在什么时辰了?”
无虞掩面轻笑,将身走来,把我摁在妆台前。
“还早呢,才辰时。”
“辰时?!”我双目瞬间瞪大,就要跳起来。
“楼主,坐下。”无虞如同老娘亲一般,言语中却有几分宠溺,“无虞给您绾个发髻。”
“唉……师兄他们早课都开始了。”我喃喃道。
“楼主不是早不用去上早课了吗?”无虞一边绾髻一边回道。
“这不是师兄回来了吗?我得去瞧瞧。”我瞅了瞅铜镜里的影儿,小妮子的手还真巧。
“噗,”小妮子轻笑一声,“原来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啊。”
“瞎说什么。”我拍了下她的手。
无虞放下檀木梳,择了枝碧玉珠花插在垂云髻上,小妮子本还欲鼓捣,我已堪堪站起了身形。
“行了行了,姑娘我天生丽质,哪用得着如此。”
小妮子有些委屈。
“去,去给楼主我倒杯茶。”我随意慵懒道,眼底闪过一缕精光。
无虞似乎还有些微嗔,一言不发去到案边。
“本姑娘溜也!有缘再见!”趁他不注意,姑娘我打窗户就飞身出去,留小妮子一人风中凌乱。
蓝天白云,晴空正好,树上的雀雀那个叫啊……
“啪!”我身后传来窗户重重关上的声音。
走在德云阁的后院,四方来来往往尽是大褂颀长,不时一两声竹板儿响,三两处小曲儿飞,红香绿玉,一片和谐。
不远处的麒麟楼里又传来三弦儿和着京胡的调儿,翻过矮墙传将进来。不大会儿便有旦角小嗓的咿呀声绵绵软软而起。
我这才想起今儿者是大林与阿陶一同登台演那出《牡丹亭》,拉弦儿的正是御用弦师小先生周九良。听着阵仗,楼里保管儿又是座无虚席。
我正想着,便听见不远处高大的榕树枝蔽着的砖墙里,发出悉悉簌簌的声音。我抬头望去,正见着依稀有个人影在墙头缓缓挪动着身子。
我心生疑惑,走近定睛一看——
他奶奶个熊!墙头上那货正是杨九郎,猫着个身子够那榕树枝上的一只纸鸢;下面还立着人靠着木梯子低声喊加油,不是烧饼是谁。
“你俩嘛呢?”我出声问道,二人皆是一愣。
“啊……师姐,姐。”烧饼默默转过头去,装作啥事儿没有的样子。
墙头上的九郎却是一愣。
“我,我们在……”
话音未落,只见九郎脚下一滑,身子便直直坠下来,半空中发出一声惊叫。正待我反应过来,只见着远处突然掠过一个人影,飞身而起,一把接住九郎,稳稳落地。
师兄抱住九郎,互相对视着愣在榕树下,时间一瞬间凝滞了,树上的雀儿惊的振翅飞远。二人都不发一语,只是那样看着对方,以一种奇怪的姿势。
我先反应过来,飞到榕树上摘下那只纸鸢,却有些微惊——
正是我昨宵梦里的那只。
“师兄,九郎,你们……没事吧。”我堪堪出声,二人这才反应过来
九郎轻叫了一声,忙从师兄怀里跳下来,面颊微红。
“这……这,谢过二师兄。”
师兄也有些不好意思。
“无妨。”
我轻咳了两声,唤回他们的神来。
“九郎,你摘这纸鸢作何?”我将纸鸢递给他。
九郎接过纸鸢,将它一把塞到师兄怀里:
“给你!”却又是一股脑儿跑远了。
留下我跟师兄二人面面相觑。
“咋回事儿啊?春天又来了……”愣了好久的烧饼幽幽来了句,失了魂似的从我身边走远了。
我望着天,蓝天白云,晴空万里,雀雀那个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