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七年前。

　　物价和房价都没有被哄抬过高的2010年，没有那么多的购物中心，私家车也不会过于拥挤的2010年，雾霾没有那么严重，逢年过节还允许燃放烟花爆竹的2010年。

　　还坚信对着许愿树许愿就能实现愿望的16岁，还对这个世界抱有美好幻想的16岁，还曾拥有完整家庭的16岁。

　　那个时候的自己，大概还在把学习成绩当做唯一需要担心的事情，每天上学放学回家，两点一线的日子虽说枯燥呆板单调乏味，但也着实让人踏实，像是贴身的羊毛衫，温暖又柔软，稳妥又舒适。

　　16岁的苏筱，望出去的天似乎永远都是指缝那样大，她知道，只要身边重要的人都在，这片天空总有一天会一点一点的扩大。

　　是的，总有一天。

　　她有很多梦想，想要去很多地方，梦想这个词，仿佛一说出来，就会充满力量。

　　人们就是这样，在一个地方待久了，在波澜不惊的日子里习惯了，就会忘记痛苦和悲伤的味道，每当你觉得生活还ok的时候，生活总会给你当头一棒，告诉你“ok你MB”。

　　苏筱的人生，永远迷失在了16岁。

　　父亲生意失败，为了支撑公司，就借了GL贷，那一年是苏家最为艰难的一年，还不上钱，那个做为家庭顶梁柱的男人就四处躲避，最后被别人抓走还沾染了du品。

　　以活下去为由，把家吸没了，就连房子都被拿去抵债，可笑的是，那样的男人竟然还出轨，带着小三和她的儿子一家三口逃到了柬.埔.寨。

　　母亲费劲千辛万苦终于离了婚，没了钱没了人，也没了住处。

　　母女两人相依为命，和林软住在一起，那个把自尊心当做全部的女人，一天诊治无数病人，下了班甚至到半夜还要跑滴滴。

　　苏筱后来回忆起来，那简直是她人生中最不愿被提及的一段时光，她并不恨自己的父亲，她恨不起来，没有那种深恶痛绝的感情存在，她只是觉得恶心，恶心到身体彻头彻尾的冰凉。

　　那种似乎是看不到尽头的日子，让她厌恶。

　　发臭了。

　　她爱护母亲，想把自己当做一个儿子一样活下去，找那种可以让高中生兼职的工作，赚到的钱都用来学习武术，七年的时间，她参加了大大小小的比赛，也能够保护自己和这个家庭。

　　她并不是什么强大到无可救药的女生，她只是想变得温柔又勇敢，在内心铸造起一层坚硬的外壳，来抵抗内心的黑暗。

　　人走茶就凉，苏筱比同龄的女生更加明白人心的世态炎凉。

　　再明亮的太阳底下也总会有阴影。

　　…

　　听完了林软的叙述，孟鹤堂等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每个人都有不愿被揭开的伤疤，不愿被触及的过往。

　　“鹤笙，昨晚回家后，你没再联系筱筱吗？”九良关切的问道。

　　林软摇摇头，“那丫头现在，比起你我的问候更需要的是一个人静静吧，姨夫他赶这个时候回来，搁谁谁不堵心？”

　　“演出在下午，听师父说，磊子也不参加了，应该是要一直在医院照顾乔安莹了，他跟我说昨天很晚才回家，筱筱已经睡了，今天出发时她还没醒，这样下去估计要有几天时间两个人没办法见面了。”孟鹤堂拿出手机，一边翻看着微.信聊天记录，一边说着。

　　林软皱着眉头，“师父他也是，为什么就不能出面说说乔安莹呢？磊子他应该不想在医院守着吧？但愿在这个茬口上别再出其他幺蛾子了。”

　　孟鹤堂握紧她的手，“放心吧，咱们德云社这么多人，有什么事都能帮衬着的。”

　　…

　　天气是真的不正常。

　　入了冬以后，竟然还下起了雨，几分钟的时间，外面就由细细的雨线变成了雨幕，哗啦啦的雨点敲打在窗沿上，伴随着轰隆作响的雷声，将整个房间瞬间照亮，乌云像是一团团黑色的暗涌，从天的另一边堆积的越来越多。

　　床边的手机还在充着电，充电宝冒着微弱的蓝光，苏筱是被噩梦惊醒的，猛然的睁开眼睛，心脏竟然在砰砰的跳着，额头上一层细腻的冷汗。

　　手机里还在放着歌曲，睡前就一直在听，声音极小，每个字眼却像是沉重无比的石块一般砸在苏筱的心上。

　　她喜欢用网易云音乐，每天的习惯就是点开日推，今天的日推像是故意般的，推荐了阿桑的《叶子》。

　　昨晚失眠，几乎是一宿没睡，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满脑子想的都是过去的景象，苏筱吃完午饭就开始单曲循环这首歌，后来渐渐睡着，现在已经下午四点了。

　　我一个人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

　　也一个人看书写信，自己对话谈心。

　　只是心又飘到了哪里，就连自己看也看不清。

　　我想我不仅仅是失去你。

　　苏筱忽然觉得有些烦躁，关掉了音乐，家里只有她自己，干爹干娘都有自己的演出，而辫儿哥哥…

　　算了，不提也罢，只要坚持几天，他们应该就会回到从前那种甜蜜的日子吧。

　　给屎蛋儿弄了一些狗粮，苏筱揉着它的头，待它吃完，把它抱在怀里，小姑娘把头埋在它的绒毛里，叹了口气，算是勉强止住了眼泪，抬起头的时候，屎蛋儿背上还是湿了一小片。

　　苏筱拿起手机，给殷瑞华打了个电话，听筒另一端很难得没有其他人说话的声音，比较安静，这就说明她母亲现在在休息。

　　“喂，怎么了闺女？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苏筱顿了一下，声音中透露着细微的哽咽，“那个…妈，我没什么事儿，就是想您了，而且您知道我的，我这个通话时间太多了，不打电话都浪费了嘛。”

　　“真没事儿吗？你这声音听着不太对啊…”

　　母亲的话还没听仔细，苏筱把手机扣在桌上，捂着嘴巴哭了出来，眼泪顺着脸颊渗进指缝中，漫延至嘴唇上，有种又咸又苦的味道。

　　“您听错了，我可能就是有点感冒…鼻子不通气，所以是鼻音很重导致的结果吧，没事儿妈，真没事儿，我就是想说您最近出行的注意安全，要是车限号了，就坐公交，有任何事情都立刻给我打电话。”

　　殷瑞华心里是很欣慰的，说女儿是妈的小棉袄一点也不假。

　　“宝贝儿，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知道吗？你说得对，咱们娘俩就是这个世界上彼此最为珍贵的人，有时间就回家吧，妈歇班给你做你爱吃的菜。”

　　苏筱心里一暖，“我想吃西红柿炒鸡蛋，鱼香肉丝，地三鲜…”

　　“我一会还有门诊，先不跟你说了，最近降温厉害，注意多穿点。”

　　苏筱无奈，“放心吧老妈，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窗外。

　　雨势似乎减小了不少。

　　…

　　时间临近傍晚，张云雷也准备给乔安莹买饭，她胃口不好，也吃不了什么，他就只能买来流食。

　　食堂的人不是很多，每个窗口也就七八个人在排队，男生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眼睛，看起来也有些许的疲惫。

　　来来往往的人，男女老少都有，穿着病号服的，穿着白大褂的，推着轮椅的，唯独没有那个思念至深的娇小身影，此时此刻的张云雷终于明白了他之前去南京演出时，将苏筱一个人留在家里的感受。

　　他想她，想到随便看到一个和她年龄身高都相仿的女孩子，都会下意识的以为是她，前面没有人了，服务人员大声的喊他喊了半天，他才回过神，一边答应着一边把饭盒递了过去。

　　“牛奶燕麦粥。”

　　张云雷说着，接了过来，就准备往回走。

　　距离食堂不算太远的住院部，一位小姑娘正在向值班护士询问着乔安莹的病房，她穿着乳白色卫衣搭配现在正流行的灯芯绒工体裤，外面是半身款的潮范儿黑色棉服，头戴红色superme针织帽，如果不是那一头长发，从远处看去，还以为是男孩子。

　　苏筱特地把长发梳成高高的马尾，不知道是觉得下午的时光实在是难以打发，还是好奇心使然，她就是想到医院看望一下这个潜在的情敌。

　　她自始至终也没把辫儿哥哥前任的出现算在自己生活的一部分中，在她的人生规划里，百分之二百的会有张云雷的存在，至于这乔安莹，在她看来，能打扰到她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可就是这个零，现在似乎正在像一棵接受了阳光雨露滋润的种子一样破土而出，蓄势待发的想要越过她所在的界限。

　　也许是被乔安冉的话影响了心情，对于任何事情都有把握的苏筱还是乱了阵脚，将近两天的时间，她看不到自己的男朋友，那个明明每天都会温柔的把她抱在怀里亲吻她的人。

　　站在病房外面，她犹豫了一下，刚想要进去，屋内的人儿率先开了口，“是苏筱吧？”

　　“想不到你知道我是谁。”

　　乔安莹指了指床边的椅子，“这并不奇怪啊，坐吧，阿磊他去给我买饭了，还有一会时间，我们聊会天。”

　　苏筱坐下来，看着她苍白却淡定自如的脸，笑道：“你的病我听乔安冉说了，不用担心，国内针对厌食症可以治好的。”

　　“你对张磊，到底怎么看？”乔安莹开门见山的问道。

　　“世间男子再好，千人也不抵一个他，我这辈子非他不嫁，如果没可能在一起，我就一个人过完这辈子。”

　　乔安莹哑然失笑，“你知道吗，几年前的我也和你想的一样，可是他张云雷毕竟是会大红大紫的，他不会像普通人那样陪在你身边，也许因为一个演出一个电视节目，你们会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都不能见面，那种感受你明白吗？”

　　“我明白，所以我既是他的女朋友，也是他的个人助理，他去哪我就去哪，不管多辛苦多累，我都不怕，只要每天能看到他，这些问题就都不是问题，我能确定这一生就是他了，那样我就心满意足。”

　　乔安莹下意识的抓紧了床单，手背上的针眼让她感觉一阵阵的疼痛，苏筱注意到了这点，抓住她的手给她放平，又把输液袋输出的速度进行了调整。

　　小姑娘拿出了学医之人该有的态度，“别再乱动了，你手背上不止一个针眼，说明你的血管并不好找，好不容易确定了输液位置，你乱动的话，血液是会顺着输液管倒流的，手背会发青发紫的更厉害。”

　　“你是医生吗？”乔安莹反应也算迅速，看出了端倪。

　　苏筱点头，“不然你以为我有什么理由能留在德云社工作？”

　　“你的确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起初我觉得你只是个足够漂亮的花瓶罢了，但是看来我想错了。”

　　小姑娘站起身，俯视着乔安莹，颇有居高临下的意味，“你应该明白，张云雷没有那么肤浅，他不是只看长相的人，最后一句话，我这个人比较倔，听不进去别人的话，也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我只是知道我爱他，就够了。”

　　苏筱离开的很决绝，看着她的背影，乔安莹闭上眼睛，似乎是如释重负般的长呼出一口气，她猜不到苏筱来这里的目的，但是她的气场的确不是现在的她可以承受的，而张磊，是真的很在乎她，这两个人看着那样的美好，不适合被拆散。

　　可是这根本就不可能解释她现在的不甘和遗憾。

　　张云雷刚好打好了饭回到病房，和苏筱前后脚没能遇上，这一点让乔安莹不平衡的心态瞬间得到了缓解。

　　看着床边的帽子，她突然淡然一笑，“阿磊，我手疼，拿不了饭盒，不如你喂我吃饭吧。”

　　张云雷停止了动作，目光集中在她的手背上，无奈的叹了口气，紧接着坐了下来，用勺子盛了一口送到了她的嘴边。

　　乔安莹深知他从内心其实是极不情愿的，但是没办法他仍要顺从她的意愿，哪怕是一点点在外人看上去比较亲密的举动，也让她足够满意了。

　　苏筱走到了住院部的一楼，冷空气不知道从哪里吹了进来，她这才发觉似乎是少了什么东西没拿着，从玻璃门上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原来是帽子忘在了病房里。

　　她一路小跑的折返回去，本以为能看到自家男朋友，却不想双脚还没踏进里面一步，就看到了张云雷给乔安莹喂粥的场景。

　　男生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但是却极富耐心，看到她嘴边残留着米粒，还用纸给她擦下去。

　　“你另一只手应该没事吧，擦嘴什么的，自己…”

　　话说到一半，病房外突然响起了声音，“别管她，不要喂她，她不过是手背有些青紫而已，并不会疼到拿不起饭盒，不要对她这么好，不要…”

　　听到了熟悉的声音，张云雷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向着苏筱的方向追了过来，小姑娘转身离开，一直跑到了外面，风有些大，顺着呼吸道猛然的灌进喉咙里，紧接着剧烈的咳嗽起来。

　　像是被呛到，苏筱抱住头蹲下身，胸腔里淤积着巨大的烦闷让她的眼泪被逼出眼眶，湿润的皮肤被风吹的有种硬生生的痛感。

　　看到她像只受伤的小动物一般，张云雷的心莫名的抽痛了一下，怕被看到又戴上了口罩，顾不得喘着粗气的自己，他跑过来抱起苏筱硬是往怀里按。

　　小姑娘也不挣扎，捂着脸无声的哭着，她渴望的这股温暖还是那么熟悉，只是她心里多了一丝不安，不安的越来越强烈。

　　“筱儿。”

　　听见他为了追自己不停地喘气，苏筱又心疼起来，抬起头抓紧他的胳膊，“没事吧？身体不痛吗？对不起辫儿哥哥我…我就是不想看到你对她那么好…我知道我太小心眼了…可是…”

　　看到她脸上的泪痕，张云雷哪里还顾得累不累，抱紧她又揉了她的头发，“该道歉的是我，这两天忽略了你，别哭了，脸哭花了就不好看了。”

　　苏筱搂紧他的腰，虽然有很多难过的事情想跟他说，但是什么似乎都不及见到他的喜悦，只要他们能在一起，那些话以后还有时间说出来。

　　“你告诉我，你还是我的辫儿哥哥吗？”

　　被她傻乎乎的问题逗笑，张云雷揽过她，趁着她还没反应过来，在有些惊诧的目光中低头吻住了她，细腻轻柔的摩挲着她的唇瓣，“别说傻话，现在是，以后是，永远都是。”

　　苏筱心思简单，立马破涕为笑，“这还差不多。”

　　“那我要说不是，你难道要离开我吗？”

　　小姑娘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不是轻言放弃的人，除非是你不要我了，否则我不会放手的，我会想方设法把自己弄病，然后哭着闹着让你也来照顾我！”

　　张云雷皱了皱眉，勾起手指弹了弹她的额头，“不可以生病，我不允许，这段时间照顾好自己知道吗？还有，什么我不要你之类的话，以后也禁止说。”

　　苏筱依依不舍的从他怀里出来，“好吧，那我先回家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张云雷心情复杂很不是滋味，哪有情侣会像他们这样，虽说没有争吵，但是还要忍受离别。

　　他裹紧了外套，走回住院大楼，乔安莹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一切，难过到已经流不出眼泪，她明白，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打动张云雷的心。

　　也许，她不应该回来，也就不必自讨苦吃，或许应该退出他的世界，退出北京这个城市，从此，再也不踏足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