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一）

1.

那部改变了两个人一生轨迹的剧杀青后，韩笙月曾收到一通来自导演的电话提醒：“……是跟你讲要跟他玩到一起去，但是玩也要有玩的分寸。”

有些塑料的港普，七拐八拐地绕了几个弯，才语重心长地道出来意。

韩笙月对前辈总是很乖，笑着道谢，然后关掉电话，揽着季秦淮的脖子继续跟他接吻。

季秦淮搂着她坐在自己身上，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毫不留情地在她腰间重重掐了一把。韩笙月疼得“啊”了一声，眨着泪花要起身，又被他拽下去，只好皱着眉轻声抱怨：“要留印子了，干嘛啊……”

季秦淮蹙眉，像个很不好惹的小朋友，气鼓鼓地问：“想什么呢？”

不等韩笙月说话，他又不耐烦地冲韩笙月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扬了扬下巴：“也不让你跟我见面？”

好像一脱下戏服，全世界都变了，处处跟他们对着干。所有在剧组里被纵容被默许的事，一下子都变成了不对的。

什么道理。

好不容易甩开外人的视线独处这么一会儿，两人连几句虚情假意的寒暄都没来得及说完就亲到了一块——实在是几个月里养成的习惯乍然戒断，想得太厉害了。

结果导演还来打扰。

韩笙月想为导演的好意辩解两句，但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些难以启齿。她该怎么对季秦淮说呢，说导演担心他们入戏太深假戏真做爱上彼此？这种担心放在她和季秦淮身上，未免有些好笑了。

虽然他们上一秒还抱在一起接吻。

但这能叫谈恋爱吗，本质上和那些散落在剧组的片场或酒店里的拥抱亲吻没有什么区别，无非是从旁人的情深意重里借一点暧昧，闹着玩而已。

说服了自己，韩笙月笑得眉眼弯弯，伸出两根手指捏了捏季秦淮气鼓鼓的脸，又轻又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好啦，狗崽崽。”

2.

“春天的原野里，你一个人正走着， 对面走来一只可爱的小熊， 浑身的毛活像天鹅绒，眼睛圆鼓鼓的。 它这么对你说道：‘你好，小姐，和我一块儿打滚玩好么？’接着，你就和小熊抱在一起， 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 整整玩了一大天。你说棒不棒？”——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韩笙月有一段时间的床头放的是《挪威的森林》，书签在某一页停留了很久。或许是这个缘故，有天她梦见自己拉着一只毛绒绒的圆眼睛小熊从长长的台阶上跑下来，拂面的风很暖，她和小熊都很开心，笑得停不下来。

长长的台阶仿佛没有尽头，不知跑了多久，小熊忽然不跑了。韩笙月回过头去看，手里牵着的小熊变成了戏里的季秦淮饰演的角色，或者，是穿着戏服的季秦淮。

韩笙月愣了一下，再去看前面的路，台阶已经不见了，再往前一步就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你不走了吗？”

她听见自己问。

那人紧紧抓着她的手，点了点头。

3.

刚刚从剧组回归现代人的生活的时候，身边人半开玩笑地惊叹她好像变了一个人。韩笙月嘴上笑骂滚滚滚，私下里认认真真地照过镜子。

她皱眉，镜子里的人也皱眉。

她笑，镜子里的人也笑。

她和她从监视器里见过的那个《冬》女主角一模一样。

有些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又被韩笙月弹在镜子上的水珠打散了。这不废话么，本来就是一张脸，要说跟以前的变化大，确实是晒黑了点。

她心平气和地接受了自己一时没出戏的事实。

和朋友出去走走，宅在家里做一顿美食犒劳自己，睡一个长长的自然醒的觉，一点一点，也能感觉到某些东西在渐渐抽离。

等到那年生日时，韩笙月已经很少再想起关于《冬》的一切了，她又回到了熟悉的身份，回到了熟悉的圈子，像一条远游的鱼回到故乡的海域，疲惫也轻松。

直到季秦淮再次出现。

寂静的走廊铺着厚厚的消音地毯，跟外面热闹喧嚣隔成了两个世界。

季秦淮穿了一身黑，戴着口罩，帽檐压得很低，拎着一个漂亮精致的蛋糕，背靠墙低头站着在刷手机。听到脚步声，他侧头望过来，正对上韩笙月猛然怔住的视线。

他们已经有些日子没联系了。聊天记录的最后停留在不知谁毫无意义的表情包，渐渐沉没在汪洋大海的消息流中。即使偶尔同在一座城市，也再没人主动提出见面。

说不清是巧合还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韩笙月站在离季秦淮几步远的地方，意识到自己刚才似乎从电梯里跑出来得太快了，呼吸骤然乱了节拍。

季秦淮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他举起手里的蛋糕，拉下口罩，露出一张年轻明亮的笑脸：“韩老师，签收一下您的生日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