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这只是戏,明明知道这只是妆效,季秦淮与饰演丞相的陈潜、饰演皇上的前辈一同站在城楼之上,俯瞰那的场景,却觉得那生生扎在楚泽身上的银针仿佛扎进了他的心脏,伤及千丝万缕的筋脉,教他呼吸都困难。
咳。
韩笙月忽然吐出一口鲜血,勾勒了她嫣红薄唇,染红了他雪白衣襟。
那一刻,季秦淮眼中仿佛掀起一场海啸,迷茫,挣扎,忍耐,悲痛,哀恸,如滔天巨浪以摧枯拉朽之势劈头盖脸般盖了下来,回忆如潮,几乎将单枪匹马的他就此湮灭,悄无声息埋葬海底。
韩笙月(楚泽)“大厦将颠非一木所支也,将军何苦自困于室,沦于淤浊之间。”
韩笙月(楚泽)“世上路有那般多,又怎知异路不会止于一处?”
韩笙月(楚泽)“天下人如何想与我何干?楚泽只想知道,将军如何想。”
韩笙月(楚泽)“将军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韩笙月(楚泽)"信与不信,由你。”
千百幕情形纷至沓来,最终定格在眼前的,却是每每相见之时那人浅笑盼兮朝他行礼的模样,温温柔柔地垂眸道:
韩笙月(楚泽)“楚泽见过将军。”
下一瞬,季秦淮从城楼之上飞身而下。
刑场周围禁卫布防周密,见状当即上前要拦,季秦淮旋身拔剑出鞘,铛地扛住了五柄向他压下来的长矛。黑色衣袍在风中翩飞,明明拖着一副受尽酷刑的身躯,却不知哪来的拼劲,竟能凭一己之力从近千禁,卫军中杀出一条血路,直奔韩笙月所在。
高台之上,韩笙月一身白衣血迹斑驳,眸色早已不复清明,却遥遥望着季秦淮的方向,尽是不忍。
又是一杖下来,仿佛能听见脊骨碎裂的声音。
她身形猛然一塌,用尽余力支撑不住,几步蹒跚,一丝血色从唇角溢出,终究摇摇欲坠般朝后倒去。
仿佛时间暂停,一切动作都被放慢成了长镜头,全场屏住了呼吸。
这是韩笙月的最后一场戏。
仿佛天际撕裂了道口子,滂沱大雨宣泄而下。
雪白衣衫被浸得鲜血淋漓。她躺在季秦淮怀里,雨水打在脸上身上,发丝粘在额角,却再无力去管了。几十下杖刑早已将他击打得体无完肤,疼痛几乎令她粉身碎骨。
她目光逐渐涣散,视线模糊不清,却仍下意识地聚焦于这张棱角分明的面容上。她试图开口说话,可鲜血却止不住地从唇角流出。
向来清高衣不染尘的楚泽何曾如此狼狈不堪过。季秦淮浑身颤抖着,拿手替韩笙月抹去唇角的血,却怎么也擦不完。
季秦淮觉得自己就快要崩溃了。
满是鲜血的长剑就放在身侧,倾盆大雨将他淋得湿透。季秦淮看见韩笙月嗫嚅着,声音几不可闻,他忙低下头侧耳去听,却听见那人竭尽全力断断续续地对自己说:
韩笙月(楚泽)"楚泽.. ... 见过将军.. ."
恍然间,季秦淮想起昨晚对戏时他难忍心中惋惜,于是问韩笙月:
季秦淮(季川)“如果你是楚泽,在受刑之前有机会见季川一面,你会说什么?”
韩笙月(楚泽)“我什么都不会说。”
韩笙月却答。
她只身进京违背誓言,因而割发代首以儆效尤,是为季川;她弃一世清名于不顾,成虞家门客遭世人诟谇,是为季川;她冒违抗圣命被判死罪之风险,当众臣之面拒绝皇上赐婚,是为季川;她在牢狱之中受尽非人折磨,拼死扛下一切莫须有罪责,是为季川。
她什么都不会说,因为不愿季川一辈子背负血海深仇,可她也心知肚明,即便没有机会将这一切宣之于口,季川也一定都明了。他们之间,从来不必言说。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我心并非青铜镜,不能一照都留影。
独你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