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松手

本就昏暗的光线忽然被人影挡住，季秦淮看不清本子上的字，一边皱着眉盯着纸面辨认，一边有些烦躁地伸手想把站在一旁的助理扒拉开。

手腕却猝不及防被一只温热的手攥住。

心脏仿佛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

他后知后觉地缓缓地转过头去，只见暮色温柔中，那人落了满身浅橙色光晖，一手端着刚才助理拿来的晚饭和餐具，另一只手紧紧抓在他手腕上，温暖如夕阳的触感从掌心传递到季秦淮的脉搏，电流一般律动，再经由血液循环霎时蔓延至全身。

季秦淮甚至不知道改怎么去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无措，就好像整个世界都一丝不苟井井有条，偏偏他的毛衣脱了线，又笨手笨脚不知该怎么补，只能怔怔地望着那双深潭一般的眸子， 任凭它卷着湍急的漩涡将他往深处吞没。

韩笙月（楚泽）“怎么还没吃饭?”

在如同被静了音的世界里，韩笙月的声音犹如凌空划过的一组音阶，轻柔拨动着季秦淮的心弦。季秦淮如梦方醒，第一反应便是要把手抽回来，挣扎了两下没成功，反被韩笙月借力一转往她的方向轻轻拉了一记。

季秦淮没防备，鼻尖差点就撞上韩笙月腰间透明的衬衫纽扣。

暖风悠悠然穿越宫墙，绕过檐角，掠过韩笙月身上时吹散一缕冷冽又沉静的木质香，带着香根.草味淡淡的后调，微涩，仿佛幕天星光融不进这滚滚凡尘，似有若无地将人轻飘飘便拒至千里之外。

他觉得鼻子发酸，哑声道:

季秦淮（季川）“放开我。”

韩笙月却似乎没听见他说话，把晚餐递过来:

韩笙月（楚泽）“先吃饭。 ”

季秦淮没接，拿刚刚敷衍助理的话一字不漏地附送:

季秦淮（季川）“等我看完这里就——”

韩笙月（楚泽）“就现在。”

那人出声打断他，音量不高，却释放出不容拒绝的压迫感。

季秦淮深深吸了口气，没反驳。他没有力气反驳，他得费尽浑身力气才能维持住若无其事的模样，维持着没有弧度的唇角，甚至觉得已经用力到浑身开始发颤。

沉默中，他默不作声地将紊乱不堪的情绪狠狠往心底里压，压缩成肉眼难以分辨的微不足道的尘埃，再眼睛都不眨一下地信手拂去，任其飘扬在黄昏沉沉的暮霭之中，与夕阳一道湮灭在冗长的地平线上。

他妥协了。

或许面对韩笙月，他永远没办法不妥协。

季秦淮（季川）“好。”

季秦淮从嗓子里硬生生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下一秒却狠心地把那柄刺在心头的弯刀猛然拔出，视线冰凉地望着韩笙月，问:

季秦淮（季川）“请问韩导，您现在可以松手了吗?”

如果那时她能握得再紧一点。

望着被落日渲染成渐变色的云霞铺满天际，韩笙月曾经不止一次地设想，如果太阳永远不落,是否就呈现不出这样瑰丽又凄美的色彩，就像，如果那时她没有因为害怕被拋弃而先懦弱地松了手，没有因为害怕牵连季秦淮而先残忍地转了身，那么而今这一切，是否会变得有点不一样。

这个假设，韩笙月永远没有机会回溯到过去求证。但是如果可以重来一遍，哪怕她明知道自己和季秦淮之间终将变成如今不尴不尬的关系，他也不后悔。

她是真的不后悔。

韩笙月并非科班出身，她的演戏经验来自于多年实践，来自于与生俱来的共情能力，却尤其容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出演的每一部戏都要全身心投入，再花漫长的时间自我治愈。她曾经很是羡慕能将感情收放自如的人，那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天赋，她鲜少将感情外露，因而总是被人误认为这类天赋者。

偏偏她不是。

可她明明不是，却做出了那样痛彻心扉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