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你要记住我爱你

春光溶溶，青山漠漠。浅白的浮云被揉碎，斑斑驳驳地装点在晴空之上，任千百缕暖色的光亮穿透而下，洒满全身仿佛镀了层柔和的金辉。

视线一时间凝固。

伫立池畔，他侧着身子双眼一眨不眨地凝望着韩笙月腰细腿长的背影，外套衣领翻折得整整齐齐与里头的衬衫领交叠，腰间的系带随意地垂在两侧，卡其色风衣随着生风的步子微微摇晃，从小腿侧面徐徐擦过又摆回去。

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竹林里清脆的鸟鸣和清风拂过耳畔的轻语都戛然而止。

他看见韩笙月沿着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铺成的一人宽小径向远处走去，穿过丛丛翠竹，迈过横跨曲水的石拱桥，身上洒着金粉似的柔光，仿佛千百盏聚光灯齐齐打在那人身上，熠熠生辉。

他突然喊:

季秦淮（季川）韩笙月！

那人猝然回过头来时，衣袂飞扬。仿佛整座诗意盎然的庭院都成了无法争艳自动淡化的背景，不施妆粉的容颜依旧如白玉般无瑕，清澈见底的眼眸洞若人心，唇畔的微笑璀璨如同银河中耀眼星辰共生辉，皎皎照着他所身陷暗无天日的深渊。

仿佛丧失了思考能力。

他愣愣地看着，甚至忘了自己手里还捧着咬了两口的点心，抬手间却落到了地上，滚了两圈沾了深棕色的泥土停在脚边。满眼只看到韩笙月远远地冲他宠溺一笑，像是在说他怎么又这么不小心，仿佛轻而易举便将一张长弓拉满，弦绷紧，松手间，一支利箭应声划破凝结的空气呼啸而来。

正中心脏。

他稳住身形没有倒退，眼睁睁看着那人又重新转过身去一步一步往回廊方向走，仿佛驾着一片轻飘飘的云彩离他越来越远，而后万里晴空不可逆转地被蒙上了一层一层云雾，朦朦胧胧地遮挡住他眼前的光亮。

指尖抠着柔嫩的掌心，他微笑着开口，声音几不可闻。

季秦淮（季川）我爱你。

韩笙月你要记住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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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出茶馆那扇朱漆的大门时，季秦淮仰头去看挂在天上的太阳。

这一片都是四合院，胡同四通八达纵横交错的,没有钢筋水泥筑成的摩天大楼遮挡，只有抽出新芽的柳树随风挥舞着纤细的枝条，湛蓝色的空中时不时掠过几只飞鸟，阳光毫无保留地直直照射下来，穿透枝叶落下鱼鳞状的光斑，将他刺得睁不开眼。

季秦淮突然笑了。

——曾经拥有的东西被夺走，并不代表就会回到原来没有那种东西的时候。

季秦淮还记得他曾经从书上读到的这句话。那一天他坐在咖啡厅里时，根本没有预料到当天晚上韩笙月会从天而降地出现在他面前。

但韩笙月从来都是他的未曾拥有，又怎么能称作回来。

原本他一直觉得，如果韩笙月要什么他都给，是不是韩笙月就不会离开他。

所以哪怕他根本不会做菜也要给韩笙月打下手，哪怕他真的突然很想吃饺子也不愿给韩笙月添麻烦,哪怕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演技和经验要挑大梁扛起一部文艺片很难，他也要顶着压力推着自己往上爬。他得上位，他得成功，他得冲破瓶颈，他得做一个完美的季秦淮，为了能光明正大地站在那个他等了那么多年的人身边。

可是有的事情真的是勉强不来的。

就像有一个人，从小就没有家人或朋友记得他的生日，没有祝福，没有礼物，没有蜡烛，没有蛋糕，渐渐地他就习惯了不过生日。到了后来哪怕有人关心地问他生日日期，他都会平静地摆手说，他不喜欢过。

但难道他真的不喜欢吗?如果在他认为平平无奇的那一天，突然有一群人打开彩灯酒出礼花，推着生日蛋糕唱着歌朝他走来，他也会微笑，也会欣然接受祝福，也有一瞬间相信自己也是值得拥有幸福的。

然后，等欢乐退潮，众人散场，只留下一地狼藉的彩带，他才会更加失落地发现，他终究还是一个人。于是才会恍然大悟，原来上帝不曾让你拥有是有道理的。

因为他不值得。

当后来在庭院里撞上出来透气的陈潜时，面对他毫无恶意抑或敌意的温柔询问，看着他因为心思太过明显感到不好意思而泛红的双颊，他怔了怔。

如果是换了从前，他大概会如临大敌般戒备，一双平时无甚感情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对方，表情僵硬得如冻住一般，暗暗咬着牙恨不得立马让对方滚蛋。可这一瞬间，他竟然能微笑着回答对方对自己和韩笙月一起来试读会关系的疑问。

季秦淮（季川）陈哥误会了，我跟笙月顺路一起过来而已。

他跟她，他们，是一类人;他跟她，他们，没有关系。

他们不应该有关系。

那个人那么好，他怎么配。

午后的阳光从西南角洒下来，照在他黑色的棒球服外套上温暖得讽刺，深色布料无声地吸噬着光热，烫得几乎将他的后背灼伤。

他却浑然不觉。

季秦淮也不知道自己这么漫无目的地顺着胡同走到了哪儿，双眼木然地望着面前错开的两条小巷。左边那条通往不远处人声鼎沸的商业街，道路两边的隐藏着不少情侣打卡的网红店;右边那条不过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小路，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收敛视线低头看，胸前那个玫瑰的金属胸针还是出门时韩笙月给他亲手别上的。

其实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啊，小时候学跳舞要跳到全班最好，在剧组和韩笙月吵吵闹闹也不愿输掉一点，胜负欲极强，长大后battle也不肯差了分毫，连上节目玩垃圾分类的游戏都争先恐后满脑子只想着胜者为王。

他不想输，他是真的一点也不想输，只是他知道有的时候哪怕死撑着不肯认，也只不过输得更难看而已。

他承认，他懦弱，他自私，他输不起。

所以该离开的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