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下了一场大雪。
雪停后，整个故宫都被白雪覆盖了。
层层叠叠的屋檐雪，深深浅浅的故宫红，“白雪镶红墙，碎碎坠琼芳。”美得太不真实。
“哇！好棒！”
“太美了太美了！”
游客们忙着赞叹、忙着拍照，苏鹏却拢了拢大衣领子，微低了头，转身离开。
这里美则美矣，但，冰天雪地之下，草木枯萎，满目萧瑟，仿佛从地心散发着森森的寒意。
而苏鹏感受到了这寒意，只想远离。
搭地铁，转公交，脚步转了又转，最后的目的地是荣亲王府——也就是五阿哥永琪生前的府邸。
府坐北朝南，分中路和东、西路及花园。现中路府门三间，两侧有八字影壁，内有东西二门至东西院。
这里是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又有部分院落刚完成改建，还未完全对外开放，所以鲜有人来，清净得很。
前院里，一天一地的白，缀着星星点点的红。
那是几株怒放的红梅傲立在雪中。
“红梅傲雪”本有积极向上的寓意，苏鹏看着，心中却涌起莫名的悲凉。
只因这王府主人的故事让他觉得，庭中梅花红，“尽是离人眼中血”。
为什么会如此沉迷于一个故事？为什么会因为两个毫不相干的“古人”，费劲了心思，又是查阅资料，又是请教专家？
他无从解释。
大概......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是说不明，道不清的吧……
风开始大了起来，呼呼呼地吹，似乎要吹得世界都混沌，天地都相合。
“呵，‘山无陵，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苏鹏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句诗，轻扯嘴角苦笑了一下。
“你们之间是否也有这样的海誓山盟？又或者，已无需这样空洞的承诺？
生离或者死别，都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但你们的爱情，应该已穿越生死，有了永恒的灵魂！”
苏鹏自我安慰着，心里却仍狠狠的一阵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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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冬天格外寒冷。
雪虽停了，四下却仍灰蒙蒙的，不见青天不见白日。
木门“吱吱嘎嘎”作响，窗户纸被风吹得似在哭泣。
小顺子扯了扯衣袖，再次抬眼看向桌案。
桌案前，他的主子已呆坐许久，如同石化了一般。
他面色苍白，形容憔悴，双目失神地望着手中长剑上的剑穗。
剑穗艳红艳红，如鲜血在他指间流淌、滴落。
小顺子认得那剑穗，那是福晋的红缨流苏，也是她与主子的定情信物，主子临出征之前，福晋亲手将它系在了主子随身佩戴的长剑上。
他还记得当日俩人依依惜别的情景，可如今......红缨仍在，福晋却永远回不来了。
看着主子失魂落魄的样儿，又想到福晋往日对他们的好，小顺子的鼻子一阵阵发酸。
这么好的福晋，说没了就没了，连他们这些下人都悲痛万分，何况是与福晋夫妻情深的主子！
福晋落水的那条河，水域宽广，水流湍急且深不可测，事发后众人找寻之时又下起了暴雨，疾风骤雨之下，哪还能寻得半个人影？
虽然之后皇上也派了人手前来，但多日找寻仍未果，只得放弃。怕主子回来后难以接受，在富察小姐的建议下，皇上最终对外宣称五福晋溺水，不治生亡，依礼厚葬。
当时的主子还在战场之上，国事为重，为免他分心，皇上未将此噩耗告知，直到他凯旋归来，踏入府门，看到眼前的一切之后，震惊悲痛到几欲昏厥。
接下来的日子里，主子郁郁寡欢，日渐憔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小顺子知道，这叫“思念成疾”。
一日，两日，三日......睹物思人，日日煎熬。
为什么主子的命这么苦？幼时丧母，孤苦伶仃，在宫中踽踽独行，好不容易遇到个可心的福晋，原以为可以相依相伴白头到老，结果却......
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双眼。
风不断从窗子缝隙里吹进来，屋子里的炭火本就烧得不旺，如今几缕微弱的火苗更是奄奄一息。
小顺子悄悄拿袖子抹了抹眼泪，吸吸鼻子，躬身上前道：“爷，天冷，奴才给您添些炭火吧？”
等待良久，永琪缓缓吐出几个字，“不用了。”
小顺子应了一声，抬眼间瞧见窗子被吹开了，正准备上前关上，却被永琪制止了。
永琪放好长剑，起身到了窗前，不关窗，反倒将另一扇窗也推了开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的白，白得触目，其间夹杂几点细碎的红，又红得惊心！
心又狠狠地抽痛起来。
......
“小燕子，你说这庭院里要种些花吗？”
“种花？呃.......那种些红梅吧！春日里到处是花，只有冬日里冷清，种些红梅，到时看着倒也红红火火。”
冷风割面，眸中的泪凝结成冰。
泪眼朦胧中，他看见她了，看见她披一件大红的锦缎斗篷，俏生生地立在庭院中，如同红梅缀在层叠白雪之间。
“小燕子......”
永琪哽咽地唤着燕慈的名字。
没有人回应他，那个娇俏的身影越来越模糊，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小燕子，小燕子！”
永琪仍痴痴地望着前方。
“你可知我有多想你？”
他之前从不信鬼神之说，如今却日夜盼着燕慈回来看他。
可除了幻象，再无其他。
悠悠生死两别离，魂魄不曾入梦来。
她在时，良辰美景皆是她，她走后，不见良辰，只有无尽的悲痛相伴。
“咳咳...”
在窗口吹了会儿冷风，永琪皱眉咳嗽起来，脸色也愈来愈差。
“爷，外头风大，您得注意自己的身体！”小顺子又心痛又着急，赶紧取了件裘袄给永琪披上。想了想，又大着胆子上前把窗给关上了。
永琪顺了顺气，一言不发地回到桌案前坐下，沉默一会儿，研起磨铺开了纸。
小顺子叹了声气，也不敢打扰，只毕恭毕敬地立在一旁。
一番泼墨挥毫之后，小顺子看出来了，主子是在画梅花。
浓墨侧锋画出干形，用笔苍润，顺势又用浓墨中锋画出了枝条，错落有致，浓淡相宜。
小顺子正暗自在心中赞叹，却听见永琪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爷，您太累了，要不歇息一下？”小顺子的心又揪了起来。
永琪不回应，笔尖重重一顿后，猝不及防地，一口鲜血喷到了画纸上。
“呀！怎么突然就吐血了！这可如何是好！”小顺子吓坏了，急得直跺脚，“奴才马上去叫大夫！”
永琪虚脱地倒在了椅子里，神情却似乎有些轻松。
他望着画中斑驳枝节上的点点“红梅”，唇角竟浮现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小燕子......你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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