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等片刻之后的结果，是小顺子恭敬地对着翰轩道：“王爷身体欠安，不便待客，大人请回吧。”
被拒之门外，翰轩并不意外。
此番前来拜访确非明智之举，他也曾想过随尔泰一同前来，可尔泰总忙于公务，见不着人，他救人心切，便贸然而来，果然还是思虑不周。
才往回走了几步，便听得拐角处传来争执声。
一高个微胖的姑娘双手叉腰，趾高气扬地斥责另外两名比她瘦弱些的姑娘。
明明三人都是丫鬟装扮，可看气势却像主子在训着下人。
“居然敢偷我的簪子！”高个的那个牙尖嘴利，啐了一口，道，“偷鸡摸狗的东西！等我们表小姐成了你们王爷的福晋，我定要请求她将你们赶出府去。”
“我哪有偷你东西！这簪子就是我的！”被斥责的年长些的丫鬟紧紧攥着手中的簪子，脸都憋红了。
“什么你的！方才我给表小姐掀帘子的时候戴的就是这根簪子，怎么一转身就不见了？”她甩了甩膀子，“难道它自己长腿跑了？”
另一姑娘年纪小，胆子也小，眼看就要被她粗壮的胳膊肘撞到，吓得要哭出声来。
“你是哪个府上的丫鬟？”翰轩手负于背，声色俱厉，“如此蛮横无理，仗势欺人！”
高胖丫鬟不知面前这名眉目清秀却颇有气势的男子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虚张声势道，“我是哪个府上的你管不着！她们偷了我的东西难道还有理吗？”
“她们偷了你的东西？！”翰轩哼了一声，“那不如你三人随我一道去官府，将这偷盗之事彻查清楚！”
一听要去官府，高胖丫鬟霎时灭了气焰。
她哪里真敢去官府？何况她见过些世面，眼前男子气质不俗，衣着虽朴素，用料却上乘，定是惹不起之人，她只得灰头土脸地溜之大吉。
另外两个丫鬟谢过翰轩匆匆离去，没多久翰轩又听到她们恭敬的声音：“奴婢见过福大人。”
翰轩转头去看，果然是尔泰。
“尔泰？你何时来的？”
“在你看那三个丫鬟争执时。”
“那你为何不出声？”
尔泰走近了道，“我若出了声，就见不到你教训人的模样了。”
尔泰真是极少见到翰轩怒斥他人。他一贯谦和温雅，从不拿身份压人，低调得让人几乎忘了他的显赫家世。
翰轩叹了一声气，“那丫鬟实在太嚣张。”
“这丫鬟的主子算起来，倒真是和富察家沾些亲。只是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亲戚，居然也开始耀武扬威。”尔泰也叹气：“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还没得道，便先鸡犬不宁了。”
翰轩眼眸幽深，他不愿去想更深远的事，眼下的事才极为重要。
“不谈其它了。尔泰，你是来探望荣亲王的吧？带我一同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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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亲王府的大门一贯是向尔泰敞开的。
小桂子简单通传了一下，便奉命将二人引入府中，带进永琪的寝室。
从外间至寝室后，温度似乎陡然低了。
“咳咳......”床榻上之人低声咳了起来。
尔泰熟练地自桌上茶壶里倒了水，递至床边，“如今已快四月天了，你府上怎还这般阴冷，这寒凉之气入了肺，你的咳嗽如何能好？”
床上之人开口，声如深潭死水般荒凉无力。“别处有四季交替，而我府中只有漫漫严冬，日日寒凉，我早已习惯。”
一番话听得翰轩倍感凄凉，这世间若有一种病能令人神形俱碎，心如死灰，那定是“相思病”吧。
正想着，床上人缓缓转了头。
翰轩这才看清了他的面容。
这位昔日的五阿哥，如今的荣亲王，半躺在床塌上，面容憔悴，眼窝凹陷，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中更是不见半分神采。
虽已听尔泰形容过，但真见其人，翰轩仍是震动不已。
当初那么丰神俊逸的男子，如今却憔悴至此，自己一旁人尚且痛心，若他的福晋看见，该是怎样的肝肠寸断！
见永琪的目光朝他这边扫来，翰轩忙郑重行礼，“臣赫舍里·翰轩参见荣亲王。”
永琪淡淡点了下头，不甚在意，目光很快从他身上掠过。
“翰轩是我自小的玩伴，其祖上传有古法针灸术，固正祛邪，颇有奇效。”尔泰介绍道。
“微臣跟家父学过针灸之术。”翰轩恭敬地拱手施礼，“福大人为王爷的病情一筹莫展，微臣斗胆前来，为王爷施以针灸治疗。”
永琪缓缓摇头，“太医都......”
“那些庸医胡说八道！”尔泰急了，“你信我一次，姑且试试可好？”
什么无能为力，什么毫无办法，尔泰统统不要听，他只相信永琪的病定是可以医治的！
情绪太过激动，尔泰的眼角有些湿润了。
堂堂七尺男儿，竟因他而落泪，永琪实在不忍拂了他的好意。
左右都是徒劳，让他死马当活马医又何妨？
永琪看看面前青衫素净、斯文有礼的男子，苍白的唇微微开合，“那便有劳赫舍里大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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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帘高高卷起，永琪在尔泰的帮助下半褪衣衫，盘腿而坐，闭目静待施针。
翰轩在铜盆中净手后点了一柱熏香。“针灸前安神很重要。”
香气袅袅绕绕，缓缓回旋，扑入鼻中，令人气定神安。
“好熟悉的香味，”尔泰吸吸鼻子，“我该是在何处闻到过。”
永琪眉心一蹙，微微睁了眼。
燕慈曾亲手调制过一味熏香，对常年习武与伤痛为伴的永琪大有裨益，因其中加了几味凝神聚气的草药，故取名“百草香”。尔泰时常出入府中，偶尔也会闻到。
而眼下这熏香的味道竟与“百草香”有九成相似！
“这熏香倒不是祖上所传，”翰轩打开随身的匣子，“乃是我机缘巧合得之，而后稍加改良。”
他并未再多言，只取出一枚银光闪闪的细针准备下针。
永琪却虚弱地道：“是何机缘巧合，可否细细说来？”
“微臣遵命。”翰轩略一沉吟，“王爷身体颇有些僵硬，怕是肌肉紧张，微臣一面施针，一面讲，也可令王爷放松些。”
永琪点点头。
“微臣府上梁间筑有一只燕巢，住着对伉俪情深的燕子。
有日雄燕外出时，一不知名的雌鸟将雌燕逐出，强占了燕巢。
微臣看不过，持棍将那看似高贵的鸟赶走了。”
“从来只听过鸠占鹊巢，倒不知这占燕巢的鸟为何鸟？”尔泰不由发问。
“大约是厚颜无耻之鸟吧。”翰轩迅速下了针。
穴位轻微刺痛，某处神经却被刺得更痛。
永琪眉尾稍抬，微微一颤，似有游离的魂魄被拉扯回来。
他继续阖上双目，侧耳凝神。人都说眼不见，则耳聪明。翰轩的每句话，每个字他都听得分外清楚。
“说来也蹊跷。当天夜里我便梦见一女子前来求助，说她遭奸人所害……”
第二针刺入。永琪额头泌出细汗，整副身心瞬间似被架在烈火上炙烤，焦灼难忍。
又入一针。“那奸人觊觎女子的丈夫已久，趁女子家中空虚无人时，意欲取而代之。”
“奸人以女子父母族人甚至她丈夫的生命要挟于她，逼她自尽......”
一针、再一针。每一针均刺得永琪血脉扩张，青筋爆起。
最后一针下去，汗滴入颈，一股热流在他四肢百骸中流窜，几欲破体而出。
尔泰一直密切关注永琪扎针后的反应，眼见他面色由赤白转为潮红，双眸翕动间又迸出些刺目的光芒，正欣喜，
转瞬间又看他呼吸急促，突然俯身吐出一口黑血。
“永琪！”尔泰大惊失色，赶忙相扶。
翰轩也倾身扶住永琪。永琪却一把扯住翰轩的袖臂，虚弱但急促地道：“我想知道......燕慈被富察·静殊陷害一事的……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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