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懦弱

昏黯的乌云密集地笼罩着城市的上空， 天色灰蒙蒙的，看不到一丝阳光。奔流不息的车辆飞速穿梭于阡陌交错的立交桥上，伴随着呼啸而来的萧瑟寒风，毫无停歇地消失在了远方的薄雾之中。

　　幽黯的房间内，刘邺辉双目空洞，面容惨淡地孤身一人瑟缩在白皙的墙壁旁，无尽的绝望感从他那宛若死水般的眼眸里流露而出。他双手紧紧抱着卷曲的大腿，将自己缩成一个球状，似乎与外界的一切彻底地隔绝了开来。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柳晓夜……偏偏是自己深爱的人所要遭受不幸呢？！他痛心疾首地对着自己那颗鲜血淋漓的内心呐喊着，五指竭力掐着自己依旧残留着伤疤的手臂，指尖深深地陷入皮肤，将周围的肤色掐得森白。

　　可恶……为什么偏偏是她……偏偏是她啊……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如此地对她？为什么她就注定要遭受这种不幸呢？

　　刘邺辉紧缩着身躯，咬紧牙关，几近崩溃地低声哀诉道，绝望的泪珠一滴又一滴从他红肿的眼角划落，顺着苍白的脸颊一直流到地面，溅起朵朵晶莹的水花……

　　“一切都已经终结了么？柳晓夜学姐……”

　　良久，瘫靠在墙角的刘邺辉停止了啜泣。他万念俱灰地对着这间空无一人的漆黑卧室吐出这句话，随后缓缓扬起布满泪痕的面颊，将那黯淡无光的眼神投向了窗外灯火通明的闹市，心中却涌上了更为浓重的哀伤。

　　“柳晓夜学姐……现在可能已经惨遭赵赫然的毒手了吧？对不起……对不起……柳晓夜学姐……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太无能才会这样子的……我……我……”

　　刘邺辉颓然地沉下头，一股痛彻心扉的内疚感宛若冰冷的浪潮般，与失去精神支柱后的种种难以言喻的空洞感互相交织在一起，无情地冲刷着他那颗脆弱的心，将他全身的每一颗细胞都淹没在绝望的洪流之下。

　　陡然间，一阵震耳欲聋的砸门声沉重地从房外传来，顷刻划破了屋内囚室般的死寂。

　　刘邺辉没有回应，依旧在这连续不断的砸门声中那样黯自伤感地倚靠于墙角，绝望的眼底流露着毫无生机的目光，似乎这世间的一切都不能激起他的分毫注意。

　　“刘邺辉，你找死啊？都什么时候了还出来不写作业？！一回来就将自己锁屋里你到底想怎么样？！”紧接着，一阵饱含怒意的斥骂声便毫不留情地从门外传来，瞬间响彻整个室内。

　　“你开不开门？你是不是要气死我你才高兴啊？！”见室内迟迟没有动静，门外的母亲顿时变得怒不可遏。她暴跳如雷地冲着房间里的刘邺辉大声吼叫，右腿竭力地连续踹着门把手，试图破门而入。随着脚底撞击门板所发出的阵阵巨响，单薄的木门可怜地不断地晃动着，一粒又一粒在门缝间堆积已久的灰尘宛若蒙蒙细雨般缓缓地飘落到冰冷的木质地板。

　　然而无论外面的动静如何之大，房内的人都没有丝毫的回应，只是面容惨淡地蜷缩在漆黑的角落，目光灰黯又空洞地注视着冰冷的地面，仿若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关。

　　“你今天吃错药了是吧？开不开门？你还要不要读书了？！不想读就直说，赶紧给我滚！”持续地猛力踹了数分钟无果后，刘邺辉的母亲逐渐停下了动作，旋即怒火中烧地对他歇斯底里地厉声斥骂道，每一个字都渗透着她无尽的愤怒。

　　室内依旧没有任何回应，母亲怒目圆瞪地瞪着死死紧锁的木门，立即深深地倒吸一口气，以缓解她堆积在心头的重重怒火。

　　“好，你还打算继续变死是不是？你给我等着！”母亲恶狠狠地抛下这段话，随即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原地。鸦雀无声的客厅内回响着她清晰的脚步声，将此刻的环境衬托得更为寂静。而这这样寂静的空气中，却着实散发着一股令人紧张的气氛，宛若混杂着一堆沉寂的炸药，只要稍有触动，即会瞬间迸发出炽热的爆炎，将周围的一切毁灭殆尽。

　　陡然间，一道振聋发聩的金属撞击声顷刻从门外传来，宛如雷声轰炸般瞬间充斥了整间狭小的卧室，迫使沉浸在绝望之中的刘邺辉不禁回过神。

　　紧接着，传入耳畔的便是一道清晰的重物坠地声。刘邺辉的母亲粗鲁地一掌推开脱落了把手的木门，伴随着一阵咯吱作响，她拖着一柄榔头，气冲冲地迈进了昏黯的房间。

　　刘邺辉缓缓扬起头，向她投去了淡然的目光，只见对方的眼眸中，涌动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暴怒，宛若滚滚流动的岩浆一般，下一秒便可能疯狂地爆发出来。然而，在与母亲对视一眼后，他便再度消沉地垂下头去，将自己封锁于绝望的深渊，宛若眼前这个愤怒得面红耳赤，五官中渗透着熊熊怒火无处宣泄的人并不是来找自己的一样。

　　“刘邺辉，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你一回家就这副死样怪气的德行？！”他的母亲扔下手中的榔头，大步流星地跑到刘邺辉身前，一把拽起他的衣领，怒气滔天地对他吼道。

　　“你究竟知不知道你是什么身份？学生啊！除了学习你还要考虑什么？我不管你在外面遇到了什么破事让你萎靡不振，但我告诉你，无论如何你都不能让那些事影响到你的学习！”见刘邺辉一语不吭地阴沉着脸，母亲再度怒发冲冠地对他叱责道，旋即将他推到床上。

　　“你现在已经是高中生了！高中了！你知道么？！再过两年半你就要参加高考了！高考，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如果你那里失误了，你的一生都毁了！你以为你凭什么能活到现在？还不是倚靠我每天的工资养着你的？！到时我老了，你没学历没本事，一个人凭什么养活自己？！”母亲大为火光地朝他继续训斥道，旋即抓起他的头，将他那空洞黯然的目光正对着自己愤怒的眼神。只是，母亲看到的，却是如同一滩死水般的眼眸。苍白的面颊没有一丝血色，黯然无光的表情僵硬地镌刻在他那颓废的脸上，流露不出丝毫的情感，甚至看不到一丝情绪波动。

　　“你……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不要好的人！一个学生连书都读不好还有什么用？废人一个！”刘邺辉的母亲心底顿时再度涌入一阵怒火，她赫然而怒地高声骂道，猛地扬起手，竭力朝他脸颊挥去一个巴掌。

　　“啪！”冰冷的手掌重重地拍打在他的面颊上，又一次将他从柳晓夜遇害的阴影中暂时拉了回来。

　　“你到底还要不要读书了，我问你？！不用说，看你这副一蹶不振的精神状态，这次的考试又砸了吧？！你究竟要不要读了，要不要读了？！”母亲咬牙切齿地捶打着他的肩膀，怒不可遏地对他叱问道，湿润的眼底深处则飞速掠过一丝难以掩盖的绝望之情。那是对自己孩子的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心情，如同一条噬骨的蜈蚣般，无情地啃食着自己的肌体，为她带来钻心的剧痛……

　　从他方才那宛若死尸般的表情，她就可以明显地看出，刚刚自己苦口婆心对他说的所有话全都没有听进去。

　　“……”刘邺辉双眸无神地注视着闪烁着泪光的母亲，心中却再无任何波澜。柳晓夜惨遭毒手一事对于他的打击实在是太重了，此刻他那颗崩溃的心，已经腾不出任何空间来应对其他人或事了。

　　“除了读书，你已经没有其他出路了！你一个学生，连书都读不好，将来还有什么用？就是废人一个，步入社会连养活自己都做不到，更不要提养家糊口了！”俯视着刘邺辉一副面如死灰的样子，母亲心底不断地涌动着一阵难以言喻的痛，旋即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强忍着泪花再度对他苦口婆心地教育道。尽管她知道这一切极有可能是徒劳，但她也不愿放弃最后残存的一丝希望。

　　然而残酷的是，刘邺辉母亲最后怀揣着的那丝近似幻想的渺茫希望，在刘邺辉一成不变的颓然脸庞下短短数秒内就幻灭了……

　　“你……你这个废物！”刘邺辉母亲彻底绝望了，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重重地闪了儿子又一耳光，旋即指着宛若死尸般的他近乎发疯了一般地高声怒骂道，每一个字都渗透着她无尽的痛心与暴怒。

　　“没想到你竟然这么不要好！你真是个废物，令我太失望了！你这种人将来步入社会就是垃圾，人渣，败类！连书都不肯读，你还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世上！”

　　废物？废物……对啊……废物……我就是一个废物！都是因为我太没用了，所以柳晓夜学姐才会有这种遭遇！都是因为我太弱了，所以才无法保护她……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啊啊啊啊——————”忽然间，刘邺辉猛地扬起他那布满阴霾的面容，声嘶力竭地仰天咆哮道，绝望的泪珠无可抑制地从他湿润的眼眶缓缓流出，顺着那悲愤得不住颤抖的通红脸庞一滴一滴滑落至冰冷的地面，溅起道道晶莹的水花。

　　被刘邺辉毫无征兆的激烈反应吓到，刘邺辉母亲陡然一惊，竟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肩部迅速倚靠在墙面，向他投去了惊愕与茫然的眼神。

　　“对！你说得对！我就是一个废物，一个什么也做不到的懦弱之人罢了！像我这种人，完全没有活在这世界的资格！”刘邺辉发疯般地向母亲怒吼道，原本毫无生气的脸色也因骤然的激动而充溢着一片赤红。他的脸颊，他的眼神，以及他的唇角，无不在这种痛心疾首的情绪中涌动着肝肠寸断的绝望。

　　“你……你怎么了？”母亲瞳孔微缩，瞠目结舌地注视着自己情绪失控的儿子，一阵难以言喻的恐慌感顷刻蔓延至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将前一刻那暴跳如雷的怒气冲刷得烟消云散。明明刚刚还一副低迷消沉的样子，怎么一瞬间……

　　“对于我来说，这个世界早就已经崩坏了！因为即使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我也依旧没有丝毫的能力去保护！像这样的我，完全没有活着的意义！”刘邺辉再度失声咆哮道，歇斯底里的语气中尽是流露着一些母亲无法理解的字眼。

　　“你……你到底怎么回事啊？”母亲深吸一口气，竭力平复自己那波动的宛若惊涛骇浪般的心绪，颤抖地伸出纤瘦的双手，试图将其搭在他的肩膀上。

　　似乎是感觉到儿子稍许平复了些，刘邺辉母亲的心情也略微得到了缓和。可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的肩膀时，刘邺辉陡然向后一退，避开了母亲的接触。

　　“你……”母亲诧异地说道，缓缓扬起头，茫然地看向眼前这个似乎突然变得极其陌生的孩子。

　　“够了……我已经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刘邺辉将脸一沉，随即再度扬起，取而代之的则是如之前那般的万念俱灰的神情。

　　“你……什么意思……”

　　周围的空气骤然宁静了下来，狭小的卧室鸦雀无声，与之前充斥着激烈争吵的氛围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就这样吧……永别了……这个世界，我已经不想再呆下去了……”刘邺辉死气沉沉地注视着眼底闪烁着泪光的母亲，消沉低糜的语气中没有一丝生机……有的，只有那黯淡无光的眼眸深处涌动着的失意与落魄。

　　“等等，你……”刘邺辉母亲惊异地凝视着儿子生无可恋的面容，还没等她说完，刘邺辉便头也不回地转过身，径直朝着门外踱步走去，似乎对这所谓的“家”中的一切均没有丝毫的留念。

　　望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刘邺辉母亲只感到一阵胸闷，旋即双腿一软，整个人无力地瘫坐在地面。

　　她失神地扬起头，空洞的目光直直地凝望着不断远去的儿子，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内。悲痛、惊愕、迷惘的心情互相交织在一起，宛若一首绝望的三重奏，不断弥漫在她心头，一点一点地将其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