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雪踏典狱

落日苍茫，高墙上的窄窗透出最后一点稀薄的阳光，冷风吹进来，带着冰雪将融的清冽气息，将牢狱中经年不散的血腥腐臭稍稍割裂开来。

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行近，两盏燃的明亮的煤油灯殷勤的在前边开路，很快就到了关押着于曼丽的牢房前，骤然出现的明光让她有些不适，头垂更低了些，长发胡乱的遮挡在面前，试图遮挡住那突然的亮光。

生锈的栅栏门被人粗鲁的拽开，摔在墙上“哐”的一声响，张启山皱眉看着在墙角稻草堆里蜷缩成一团动也不动的姑娘，粗糙肮脏的囚服被深褐色的血渍洇透了大半，参差不齐的长发凌乱的披遮在她面前，露出的小半张脸庞惨白消瘦，半点人色也无。他眉心一跳，侧头看向身边的人，

张启山人怎么成这样了？

他身边的中年人面容平静，目光淡淡的扫过墙角安静的仿佛连气息都消失了的人，没有半分动容

王天风她坏了家里的规矩，自然要受罚。

张启山照你这罚法，再晚两天我就得直接抬着棺材来收尸

一场冬雪绵绵杂杂的下了两三天，今日好不容易出了太阳，晒化了雪反倒是更冷了，狭窄逼仄的牢房中又阴又潮，呆的久了让人骨头缝里都透着寒，张启山解下身上的军用斗篷，上前搭在于曼丽身上，厚昵的料子略有些份量，压在她未愈的伤口上疼的她闷哼了一声，吃力的抬头看了他一眼，苍白干涩的唇瓣动了动，却半点声响都没发出来，张启山安抚的拍了拍她的头，转头沉声吩咐随行的副官

张启山去找个大夫，再抬一副担架来。

副官领命疾步跑了出去，张启山伸手将缩在墙角的那一小团打横抱起，没理站在一旁默默看着他的王天风，直接转身往外走去，走到门口，看见缩在人群后边的狱卒，他的脚步停了一下，

张启山带我去你的办公室，再烧两壶热水过来

狱卒下意识的转头看了还站在牢房中的王天风一眼，见他轻轻的点了下头，才微弓着腰，小跑着冲到张启山面前，殷勤的给他带路。

建在大门前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里昏黄的老旧电灯闪烁了几下才彻底亮起，火盆里劣质的炭火散发出阵阵呛人烟火气，于曼丽被烟味呛了一下，闭着眼虚弱的咳了起来，张启山将她放到墙边支起的简陋的单人床上，拍了拍她瘦削的脊背，一转头，一杯温水就递到了他眼前。

看着于曼丽慢慢的将那半盏水饮下，王天风沉默了一下，缓缓开口道

王天风重庆她是待不下去了，要不要带走她随你

粗瓷的杯子空了下来，被张启山攥在手中，搭在杯身上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着白，他低眸看着已经意识模糊的姑娘，娇俏妩媚的桃花眼阖上，纤眉秀睫，鼻挺唇淡，闭眸不语时的神韵竟有些肖似故人，

张启山到底怎么回事？

王天风于曼丽因舜之殉国之事重伤了程霄云，致其残废，程家以她私自行动重伤长官为由逼老板处置她。

实际上于曼丽如今还能活着已经是他与明家多方周旋的结果了，但程家那边铁了心要她的命，于曼丽又的确是为一己之私坏了军统的规矩，他们保不了她多久了，王天风在心里叹了口气，视线落到眼前这位许久未见的老友身上，心道于曼丽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眼前这位“潭州王”愿不愿意看在昔日旧情的份上给她一线生机。

张启山舜之到底是怎么死的？

瓷杯丢在旁边的木桌上一声重响，张启山的脸冷了下来，于曼丽不会无故伤人，于静尧刚死没多久她就出手废了程霄云这其中定然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乱世军人，为国而死是荣耀，但若是没死在敌人枪下却折在自己人手里就未免太可笑了些。

面对他的怒火，王天风面上却没什么波动，只是漠然道

王天风事涉机密，无可奉告

他的话让这间狭小的房间骤然陷入了一片死寂，火盆里的木炭烧的噼啪作响，呛人的热气散开，让人喘口气都是艰难，张启山低头，扯过衣袖蹭去于曼丽面上的血渍，手上动作轻缓，声音却冷硬至极，

张启山是不能说，还是不敢说？

王天风缄默，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可以再说些什么，总是笑着调和矛盾的那个人死了，剩下活着的人连争吵都是奢侈，他只是从衣兜中取出了块怀表递给张启山

王天风舜之的东西，给她吧。

样式古朴简洁的银质怀表，细密的表链自掌中蜿蜒而下，流淌出一道冰冷的光，

张启山就只有这个？

王天风“只有这个，你应该知道我们的纪律。”

张启山嗤笑一声，

张启山纪律？

张启山我只听说过你们这里生死搭档一个死了，另一个也活不长。

王天风是啊

王天风也笑了，昏黄惨淡的灯光落到他眼中，恍惚间竟似有了温度的模样，

王天风日后启山兄若是还记得我这老友，清明的时候别忘了给我也点一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