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明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方才，不是演戏。”
“嗯，我知道。”
执明看着慕容黎脸色还是有些苍白，那亮如星辰的眼眸竟含着些许的晶莹。
他干笑道，“你是本王的人，本王自然要护着你的。这点伤，没甚大不了的。”
慕容黎道，“医丞马上就来了，王上且撑一撑。”
执明的脸颊噙着笑，“阿离，你是在关心我，对不对？”
慕容黎眼中有泪，“王上……”
执明专注深情地看着慕容黎，“不疼的，真的不疼的。身上的伤再疼，永远比不上心疼。”
枢居
“先生，此次多亏有骆珉师兄帮忙，才能这么顺利地刺杀天权王。”沈玉开心地抱拳行礼道。
“天权王如何了？”仲堃仪看着中垣地图，若无其事地问道。
沈玉答，“他受了箭伤，听咱们派去的细作说，伤得不轻，得调养一些日子。”
“甚好，他可不能死。若是他死了，这游戏可不好玩了。”仲堃仪满意地勾了勾唇，眼眸深处都是阴鸷。
“既然先生并不打算让天权王死，为何又派人刺杀？”
“离心之计罢了。几次三番如此，即便天权王再信任慕容黎，只怕也容不下他了。”仲堃仪抬眸看了眼沈玉，“信任这东西，可是最经不起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拨的。稍有不慎，就会分崩离析。”
“若是天权王信任慕容黎呢？”
“胜负本就如一盘棋局。他信也罢，不信也罢，无非是开辟另一盘棋局罢了。再说，很多事情，孰胜孰负，本就是未知之数，切莫如此在意。只要一息尚存，总会让其离心相残。这当真是极为美妙之事。”
仲堃仪看着纸上写的一个个人名，很多都被用朱砂画上了叉。
艳红的朱砂在骆珉的名字上稍作停留，终究还是没有画上去。
“你且下去吧，让骆珉小心些。”
“是。”
沈玉抱拳行礼，躬身退下。
他垂眸看向早已被叉掉的艮墨池，眼波微动，“人心凉薄，反复无常。慕容黎，只要我一息尚存，咱们的交锋就永远不会结束。”
天权王宫
鎏金蟠龙香炉里冒着袅袅的雾气。
层层叠叠的帷幔在风的吹拂下，一晃一晃地飘起。
执明脸色苍白地斜躺在柔软的床榻上。
慕容黎端起一碗深褐色的汤药，他搅了搅，泛起一圈圈涟漪。
“刺客已经都抓起来了，不过，他们已然自尽，就算想追查已然无从下手。”慕容黎用雪白的汤匙舀了一勺药，随手喂给了执明。
执明伸长脖子去喝，丝毫不觉得苦涩。
“他们能悄无声息地被人安插进天权王宫，那么不难想象，这幕后之人，定然是有其过人之处。又怎会如此轻易被人查到呢？”
“虽然计谋过人，但终究是万变不离其宗。能有这个能力的，不是仲堃仪又能是谁呢？”
温热的汤药被喝完，慕容黎将碗放置在一侧的案几上。
他亲自给执明掖好被子，坐在他的身前。
“阿离这般说，本王倒是有些疑惑。先前你说下毒的幕后之人是仲堃仪。现在刺客，你又说是仲堃仪有这个能力。究竟这仲堃仪到底有如何本领，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你我下手？”
慕容黎道，“他恨毒了我，无非是想让咱们互相猜疑，自相残杀。”
执明的眉头骤然蹙起，“他为何这般恨你？”
“若我所料没错，是为了前天枢王孟章。许是仲堃仪信了毓菁的无稽之谈，认为孟章是我所害吧。”
执明的大掌悄然握紧了慕容黎的手，“阿离，留下来吧。”
慕容黎唇角微勾，露出一抹凄美的笑容。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可是执明以然知道了他心里的答案。
天涯无归意，归期未可期。
呵，真是悲哀啊。
他次次挽留，却没有一次能真的留住他。
执明眼眸微动，“阿离，你箫中的燕支剑陪了你多久了？”
慕容黎摩挲着古泠箫，眼神潋滟，“四岁那年生辰，父王送我的。这是父王留在我身边，最后一件东西了。”
执明道，“可否让我看看？”
慕容黎将古泠箫递给了执明。
执明仔细地打量着箫中的剑，剑身冰凉，闪烁着森冷的寒意。执明道，“当真应了这大巧不工四个字。这材质，跟本王的星铭有些相似。”
“哦？是吗？”
“燕支小巧，本王用着很是顺手。阿离可以借本王赏玩几日吗？”执明似笑非笑地看着慕容黎。
慕容黎不动声色地看着执明，“王上若是想要，阿离送你又如何？”
执明将燕支放回慕容黎的手心，“既然是阿离的东西，本王若是夺了来，岂不是显得本王小气了？”
“王上……”
“阿离可曾听说过八柄神剑的故事？”
慕容黎眼神微动，“未曾。王上知道一些？”
执明的眼眸变得锐利而犀利，他笑道，“哦，本王只是听骆珉提过，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骆珉？”
“不过想来他是仲堃仪的学生，自然嘴里没有半句真话。反倒是本王多心了。”执明笑道。
“骆珉他还说了些什么？”
执明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说要本王务必看好自己的星铭剑，说这把剑也是八剑之一。他说看过什么残卷，说这八把剑乃是稀世珍宝，未来可留于后人。也就是这么不正经的浑话，本王特意拿来与阿离一起笑一笑。”
“王上已然知道骆珉是仲堃仪的学生，你打算如何处置他呢？”慕容黎问道。
“既然是仲堃仪的学生，留着总有一些用处。且骆珉办事办得好，天权也正是用人之际，若是随意处置了，恐怕会寒了天权士子之心。”
慕容黎一瞬不瞬地看着执明，道，“王上越来越像一国之君了。”
执明笑道，“若论像一国之君，阿离比本王更像。阿离如此聪慧，自然比本王更适合那个位置。”
慕容黎心口突突直跳，“王上此话何意？”
“有些话，阿离不便开口，就由本王来问你。阿离，泱泱中垣，又如何有两个一国之君呢？阿离你说是也不是？”
慕容黎道，“所以王上之意，有朝一日你还是要与瑶光为敌？”
执明笑道，“本王先前也曾想过与瑶光和平共处，可是你我二人当真应了这【世事无常】四个字。即便本王心里有你，也无法抛弃立场，与你一直走下去了。我是天权的王上，又怎能抛弃一切，与你相守呢？”
慕容黎的脸色苍白，就连手指都冰凉了起来，“王上，你我之间当真要如此吗？就没有两全之策？”
执明问道，“太傅死后，子煜死后。本王方才明白，情爱不过是人生的一部分。阿离，本王知道你心里有我，也私心期盼过咱们可以在一起。可是终究不能了。你我各有立场，根本无从选择。”
慕容黎失笑，“为何不能？王上曾说过会为阿离负尽天下人，王上忘了？”
执明心头一阵烦躁，他一把抱紧了慕容黎，深吻了下去。
两人唇齿相依，耳鬓厮磨。
半晌之后，执明专注地看着慕容黎，“阿离，本王真想毁了你。把你囚禁起来，一辈子就只有本王一个人。”
慕容黎道，“王上说笑了。”
执明问道，“阿离还有一把灼影剑，看阿离时常不带，阿离送给本王可好？”
慕容黎道，“王上若是想要，我可以随时送给你。”
执明再次问道，“阿离，你说骆珉跟我说的。他要我去寻找散落各地的剑，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
慕容黎答道，“我也不清楚。不过骆珉是仲堃仪的学生，诡计多端，王上不得不防。”
执明的眼眸阴鸷之气越甚，他冷漠如冰地道，“阿离，本王累了，要睡了。”
“王上既然累了，那阿离便不便在此打扰，先退下了。”
慕容黎施施然起身，往外头走去。
执明的拳头霎时握紧。
他目送慕容黎走后，估摸人应该走远了。
他翻身下床，将案几上的杯子一股脑地往地上甩去。
脆弱精贵的瓷器，噼里啪啦地摔落在了地面上，四分五裂。
骗子，骗子。
每句话都是假的！
执明胡乱地发泄过后，胸口上被妥帖包扎的伤口再次崩裂，渗出丝丝殷红的血迹。
执明全然不顾疼痛，眼神空洞。
六壬传说，八剑天下。
阿离还是不肯说实话啊。
自己到底在期盼什么？
难道是期盼他对自己，有一点点真心？
还是期盼阿离会为了自己，放弃吞并天权的想法？
果真是错的彻底。
真是可笑啊，
终究是自己奢望得太多，痴心妄想罢了。
执明扬唇勾笑，眼神阴鸷。
他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躺回床上。
吩咐侍从整理了一片凌乱的房间，便悠哉悠哉地看着头顶的纱幔。
层层叠叠的纱幔，将他包裹其中。
尊贵的凤目微眯，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向煦台
慕容黎面无表情地吹着箫。
他眼眸低垂，似有万千愁绪。
萧声呜咽，似悲似凄，忧伤无比。
半晌，他轻轻放下箫。
他真的，做错了吗？
就在这时，一个黑衣男子如鬼魅般闪现进来。
来人正是庚辰。
“属下参见王上。”
慕容黎抱着古泠箫，临风玉立，眼眸冰凉，“不必多礼。”
“方统领问，王上何时归国？”
慕容黎坐在椅子上，修长的双指一下下地敲击着案几，“王上与我误会颇多，我现在还不能回去。”
庚辰道，“又是那仲堃仪？”
慕容黎面无表情道，“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王上似乎知道了六壬传说之事。或许他也知道了我一直在搜寻那八柄奇剑，是以与我心生芥蒂。”
庚辰拧眉，“这可难办了，若是王上告知他真相，天权王会不会……”
慕容黎微微叹息，“如何解释？是告诉他我曾经想要这天下，如今又不想要了？有时候，这般的解释，只会加深芥蒂，将两国陷于水深火热之中。”
“单凭八柄奇剑，又如何能得天下呢？”
“曾经我也不信，直到小齐将军死前，燕支剑受到某种感应，泛着红光。曾经我以为天下才是我的牵绊，却没想到，已然种下情根。我终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狠心。”
庚辰一瞬不瞬地看着慕容黎，“王上不想结束乱世，一统天下吗？”
“曾经想，现在不想了。惟愿瑶光与天权，能够永世交好，和平共处吧。”
庚辰垂眸，“既然王上心有此意，那属下只能听从号令，绝不违抗。”
偌大的寝宫，婷婷袅袅地散着龙涎香的味道。
执明的怀里躺着一只漆黑慵懒的猫咪。
他轻轻地抚摸着猫咪的脑袋，黑猫懒懒地在执明的怀里打了一个哈欠，猫眼迷离。
莫澜道，“王上似有心事？”
执明凤眸微动，抬眸看向莫澜，道，“本王能有什么心事？”
“王上与臣是一起长大的，臣自然比旁人更了解你一些。只怕王上的心事与慕容先生有关吧。”
“你又如何知道？”执明打了个哈欠，慵懒而又邪魅，只是眼眸深处带着一丝危险的光芒。
他似乎变了很多，从骨子里透着一丝冷漠与阴鸷。
莫澜道，“臣知道，王上的开心与不开心都是因为慕容先生。既然王上心里有慕容先生，何不将他留在天权？以王上现在的能力，绝对没有问题的。”
“你以为他还是以前那个，依附本王，才能乱天下的兰台令啊？他也是一国之君了。”
莫澜挠了挠脑袋，“若是让慕容先生知道王上心里有他，处处紧着他，他总会留下来的吧。到时候天下归一，这江山还不是你们两个的？”
执明云淡风轻地道，“你都能想到的事情，本王会想不到吗？这泱泱中垣，又如何有两个君王呢？”
莫澜有些纠结地蹙着眉头，“这个、这个……君王之事，以后再论，王上可以将他先……囚禁起来。时间久了，慕容先生若是生个一儿半女，咱天权与瑶光都有继承人。慕容先生自然就能放下瑶光，王上也不用如此求不得了。”
“囚禁？”执明懒懒地歪着身子，凤眸闪着光，“若真能这么简单就好了。”
“王上其实是想要这么做的对不对？”莫澜壮着胆子抬眸看向执明，被执明冷冽的眼眸吓得一个哆嗦。
“莫澜，本王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莫澜被勾起了好奇心。
执明唇角微勾，“不出三个月，阿离会心甘情愿地留在本王的身边，再也不走了。”
莫澜眉头微蹙，“这，不太可能吧。”
执明狡黠一笑，“世事无绝对。”
漆黑的猫咪顺从地“喵”了一声。
莫澜道，“王上越发让人看不透了。”
执明拢了拢尊贵的华服，“本王想要的东西，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他的人，他的心，都该属于本王的。”
莫澜心里暗自叹息，“王上这是魔怔了。”
如果曾经的执明只是爱得卑微的话。
那么如今的执明，已然爱得疯魔，爱得不顾一切。
阿离，若你真爱王上，那么请深爱吧。
在慕容黎的悉心照料下，执明身上的伤一日日好了起来。
也该是他离开的时候了。
离别那日，执明并没有来送。
听侍从说，“昨日王上染了风寒，不便见风。”
慕容黎的心里无端有些失落。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抬眸看着熟悉至极的天权王宫，他眼波微动，好像能看到王宫中那个黑衣尊贵的男子在站在城墙上，与他道别。
不过，那黑色的人影顷刻之间化为飞灰。
原来，只是他的错觉罢了。
好在，那个人总会在王城里等着他吧。
慕容黎回过头来，正准备跨马离开。
“慕容国主……”有熟悉的声音透着风声传入他的耳中。
小胖喘着粗气飞奔而来。
“慕容国主请留步。”小胖边跑边喊。
慕容黎的眼中闪着光彩，“何事？”
小胖将一个精美华贵的长型盒子高高地举起，“王上说，要小的亲自将此物送给慕容先生。”
慕容黎接过盒子，只觉有些沉甸甸地，他眉头一挑，“你家王上还说了什么？”
小胖道，“他祝慕容国主得偿所愿。”
“就这句？”
“嗯。”小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慕容黎掀开盒子的一角，待看清楚里面的东西之时，一向处变不惊的他眼神中有了些许的复杂。
似乎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续。
他隐忍了半晌，眼眶有了些许的血丝，“他为什么不亲自送过来？”
小胖一脸迷茫地看着已然有些失态的慕容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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