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2.《任鸟飞》02

红灯通亮“手术中”三个字赫然高高悬于头顶，3号手术间门口一个人都没有，无声的寂寥蔓延着无限的苦楚。

宋嫋嫋一路狂奔而来，她腿软地趴在手术门口，贪妄地往里瞅。

那里面是边伯贤吗？是她七年都没能忘记的边伯贤吗？是自以为是说走就走，一个字都没留给她的边伯贤吗？是那个混蛋，是那个偷走她真心的无耻狂徒吗？

宋嫋嫋心里止不住紧张酸楚。

见面的话要怎么办？

她手指蜷缩，娇小的身体虚虚靠着瓷砖墙，冰凉刺骨的触感从背脊一点一点下沿渗入心脏。七年的等待没能让她忘记他，反而让现在秒针一答一答的走动显得分外漫长。

终于，头顶的灯光换成了绿色，宋嫋嫋“蹭”得一下立直身子，往前迈了两步，门内旋即传来了步态有序的脚步声。

随着推拉门被面熟的护士拉开，李硕珉摘下口罩往外探了一眼，诧异地看到了眼尾泛红，僵硬地站在白色走廊的宋嫋嫋。

“嫋嫋你怎么在这？”他问。

“硕珉哥，边伯贤怎么样？”宋嫋嫋急切的不答反问。

“边伯贤？”李硕珉反应了一下，“啊，里面那个病人。手术很成功，不过他身子骨挺弱的，康复期应该会很长。”

李硕珉就重阐明，忽然想起了什么。

“哎对了，急诊那边联系到他亲属了吗？这手术单子还没签字呢，忙前忙后也联系不上他家里人，这要是被院长知道，又要啰嗦我多长时间。”李硕珉眉头拧在一块，苦恼地抱怨着。

宋嫋嫋没吭声，对于边伯贤的亲属，她不想从自己的嘴巴里说明。她甚至不忍怀疑，这场手术费用高昂，他们会不会逮着这次机会不愿意签字讹上医院。

“嫋嫋！”突然电梯口传来一道女声呼唤，站在手术门前的两人皆朝声源望去，只见宋迹领着边母正往这边走来。

“宋迹姐。”宋嫋嫋冲宋迹礼貌地点点头，落在边母身上的视线忽而冷却。

李硕珉虚指了指边母，问宋迹，“这是？”

“边伯贤的亲属。”宋迹解释道。

“啊，边女士你好，我们刚刚还聊到您呢。手术很成功，请放心。小刘，去把那个手术同意书拿来！”李硕珉微微侧过身对身后的手术助手说道。

边母来回看了李硕珉和宋嫋嫋一眼，撞进宋嫋嫋冷漠冰凉的视线后张嘴顿了顿，犹豫一秒后说道：“医生，这场手术多少钱啊？”

话音刚落，宋嫋嫋揣在口袋里的手蓦然握紧。

李硕珉忍不住压了压细眉，声音猛然低了几度，“您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当了这么多年医生，家属心里那点心思他多多少少都能猜到，但他还是抛弃了职业操守选择先救人，可这世间总有人利用别人的善良。

边母捏紧了随身小包，心里有个卑鄙小人重复对她洗脑，边宇贤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现在还躺在她皮包的内夹层里，几万块的学费不是小数目，家里本来就供不起了，现在又出了这么个岔子，不亚于雪上加霜。

她记得电视报道上偶尔会播放医患纠纷，也记得那些矛盾产生的漏洞。如今，她也想抛弃道德素质碰瓷捞点好处。

在三道视线汇集下，她做好了内心准备，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面上装作很平静地说道，“我儿子送来的时候我根本没有签字你们就做手术了，你们医生难道不知道手术有风险吗，就敢随便把人拉到手术台上。”

“边女士，我刚刚说了，手术很成功。”李硕珉推了推眼镜毫不退让地咬字说道，一字一顿，质地有声。一双可以用漂亮形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边母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他可能猜到这女人下一句会说出什么话来了。

“那又如何，我又没签字，这手术费怎么能我付，不该你们承担吗？”

“呵。”李硕珉都禁不住笑了，他以前还真碰到过这么不要脸的人，“边女士，里面躺着的人是你儿子，不是我儿子吧？”

边母脸色有些难看，但这并不妨碍她想要耍赖的心理。

“我不管，我没签，我也没钱。”

一句话，断了三句，终是让在场的气氛冷了几分。宋迹全程没说一句话，仅仅是站在身后看着边母的背影。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此刻她也有些生气了。

边母推开了极忙赶来的助手递上前的手术同意书，其实再次开口的话也有些抖，可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了。

“边伯贤的手术费我不会缴的，有本事你们再把他推回手术室让手术重来一遍！别以为我年龄大就不知道，这不禁家属同意就手术，是你们医院的责任！”

李硕珉：“我们能考虑这么多吗！当时的情况，再晚一秒就出人命了！”

“那也是你们多管闲事！”边母口不择言吼了一句，吼完就后悔了，这不是摆明了告诉别人，她不在乎边伯贤是生是死，只关心手术费是高是低吗？

她冲动了，她也不是说真的不在乎边伯贤，只是没那么在乎。

可能当时如果她真的赶来了现场，比起小儿子边宇贤的未来，她也许会选择放弃那个自己不喜爱的拖油瓶。

宋嫋嫋清楚瞧见了边母煞白脸孔上的苦恼纠结，忍不住心底冷笑。她的慌张不安，是为她小儿子的死活，赶来这里的苦恼却仅仅是因为担心手术费，多讽刺啊。

宋嫋嫋步态宛如千斤重，她感到无限的心寒。她喜爱的，视作珍宝的人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时，而他的母亲站在几墙之外，心里念及的，却是如何放弃他。

也许这七年以来，不，准确来说，是他人生两载二十多年以来，他曾无数次像今天一样，被放弃吧。

宋嫋嫋走上前，在边母惊诧的目光下夺过了那张手术同意书，正楷黑字赫然醒目，她一言不发地从胸前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黑笔，抬起手在家属签名那一栏上，用力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宋嫋嫋。

她的指尖在抖，薄薄的纸面被她不慎戳破一个洞。

“嫋嫋！”李硕珉想要阻止，但已然来不及了。

宋嫋嫋摆摆手转过身，“哗啦”一声将手术同意书展开，硬生生怼在边母面前，“我签，你满意了吗？”

“宋嫋嫋，你这是什么意思啊。”边母面露尴尬，心底却忍不住庆幸喜悦。

宋嫋嫋这辈子没说过什么狠话，很多时候，她谦逊有礼，坚持“退一步海阔天空”原则，但今天，她极力压抑住鼻尖酸涩，眸光冰冷，语气又涩又狠，“我是边伯贤女朋友，我给他治病，请你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