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我爱过他,他也爱过我;
但我们没有相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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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陈大班花,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快坐快坐——服务员,再上一提酒!”
陈斐推开门没来得及说话,就只听记忆里熟悉的声线先热情地打起招呼来了。鹿晗动作熟捻地按下一旁的按铃,滋着白牙冲门口的暗影招手。
包厢内深黄色光芒落下一道道人影,欢声笑语的讨论声随着一句不算小的招呼都止住不少,与走廊里恼人的高温相比,室内清爽宜人的空调风吹散了她风尘仆仆的燥。她稳住身子,视线略过一张张与青葱记忆里稚嫩的脸重合的面貌,然后,她目光投向角落里明显有些醉意的女人。
陈斐迈开步子,在一片酒味冲天里挤过茶几前一条条小腿,过程中极力搜索久远的记忆,很给面子地对跟她打招呼的人笑了笑。
虽然有些已经叫不上名字了,但说到底是高中三年的同班同学,仔细端详还是能记起一二的。
“哎我说陈斐,许嘉可是我们这一屋子第三个到的,上学那会你不是跟她形影不离吗,怎么今天这么慢?”
陈斐顺利窝在角落里刚把包放下,斜对面的鹿晗就提着酒瓶子凑了过来,打趣调侃。
头顶的水晶吊灯处在包厢正中间,这会眉前杵着一个大男人,阴影面积下陈斐瞧不清他是醉了几分。
“不好意思啊,最近工作太忙了,要不这样,我先自罚一杯可以吧?”陈斐先是讪笑一下,然后在一众起哄声中爽快地饮下一杯酒水。
辛辣的液体直冲喉管敏感的肌肉,陈斐忍住鼻尖呛人的吐意硬生生咽了下去。她不爱喝酒,工作途中也少有陪酒的应酬,这满满一杯下肚,再抬眼时,她感觉自己也有点醉了。
鹿晗耷拉着二郎腿兴奋地鼓掌,摆摆手连说谅解陈斐在这场自高中毕业后多年才重聚的同学会上迟到的突发状况。
“没事没事,陈斐你别怕啊,你虽然来的晚,但你是倒数第二个来的,有个挨千刀的现在还没来呢!”鹿晗坐下后光线也不受限了,掩去让人心动的下颚线,对侧半张脸红了一片。
陈斐看他也许是喝过头了,没怎么多想应声接了下文问道。
“谁呀,现在还没到?”
这话一问出,鹿晗当即张开嘴,大有一番重重吐槽的趋势,身边也有一些人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话题,没怎么喝的几人忽然反常地想要拉住鹿晗,阻止他说下去的趋势。
“那当然是……”鹿晗。
“哎别……”慌里慌张的众人。
“好久不见了,各位。”
陈斐原本因自己不是最后一个到场而幸灾乐祸的表情霎时僵在脸上,她没来得及关上的包厢门很轻易闯入一个男人,就像她挣扎数年没来得及关上的心门一样,又很轻易闯入了他。
熟悉到可以占据她每一个梦里的嗓音正向老同学叙着旧,她拧着脖子一寸寸挪过视线,视网膜烙下男人的身形,她的脸空白一片,此刻不知该作何表情。
灯光下纤长的双腿线条流畅,他腰身窄瘦,精壮的上半身穿着职业装,那只被名贵的腕表精心佩戴的手正提着一个公文包。他面容柔和,此时嘴角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白皙姣好的皮肤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贵气优雅。
他随意扶了扶眼眶,镜片反射下,陈斐对视的那一瞬间,她恍惚瞧见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
鹿晗被身边人左右拉扯,他迷迷糊糊地打量起不知何时站在身前的男人,而后者也任由他眯着眼费力回想。
半晌,鹿晗突然“哦”了一声,直接无视一旁人挤眉弄眼的动作,噌”得一声站起来,大爷似得一把揽过他的肩膀搂住,“边伯贤,你小子是从太平洋游过来的吗,这么慢!”
“真是不好意思了鹿哥,这不是工作太忙了嘛!”边伯贤主动解释,笑道。
鹿晗喝了酒的嘴唇又润又红,可今晚陈斐看着那张嘴一张一合却只觉刺眼。
“嘿又是工作忙……那你还跟陈斐挺有缘啊,她也是工作忙迟到了……”醉迷糊的鹿晗打了一个酒嗝疯说着,根本没注意到话音刚落的一刹那胳膊下怔愣的肌肉。
“鹿晗!”“鹿班长你喝多了!”“伯贤你别听他瞎说,他胡扯八道呢!”
几双手同时伸过来将鹿晗从边伯贤身上扒下来,视线在边伯贤和陈斐各自苍白的脸上转了一圈,非常默契地尬笑着打原场把鹿晗拽到了另一边。
陈斐沉默地收回视线,眼下的黑色皮鞋却没有挪动半分。
半晌,空气都仿佛不再流动。
“你好吗,陈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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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厢内气氛沉闷,欢笑噪音的分贝被有意无意刻意压低,大家似乎都注意到了角落里的两人,但又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戏耍别样。
陈斐的手掌心悠悠泛开的疼痛一缕一缕从筋骨升起侵入内脏百骸,有别于曾经爽朗的低沉嗓音敲击耳膜,抢夺她死死捍守的领地。走廊外的喧嚣从门口灌入,她的眼神不知落在浮灰质地的何处,穿透记忆的长河,将她狠狠拖入深海。
“你喜欢我?”少年惊讶的脸上淌下热汗,被烈日蒸腾,反射出一片荧色。
陈斐少见他有语无伦次的时候,那张青春活力的脸颊上显出点点红晕,道不明是热的,还是害羞的。
她恐怕不会忘记他那时算不上拒绝的回答,辗转反侧在她心里拉扯了无数下,可直到最后,她才恍悟,原来那是变相的拒绝。
“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啊,我一直把你当好朋友来着。而且之前班里老是开我俩玩笑,你总会生气,我以为你没什么想法呢…可是马上我们就高三了哎,要不……我们就先别考虑了,等到毕业了以后再说,行吗?”
盛夏时节,高二教学楼的走廊里吵嚷声不断,穿着半袖白体恤的少年撑着墙壁,努力组织着不伤人的语言。
陈斐的心就像窗外的余晖,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昔日的爱慕总让她夜夜反复,为什么当初如此冲动选择在高二草率表白?
明明早在高中第一眼就心动,明明不想打扰他明媚的青春,明明也有所准备计划在毕业季和盘托出了。
可而今回想,恐怕是那一年,她遭受太多变故。父母离异,弟弟车祸离开,最疼爱她的姥姥也久病缠身最后不幸辞世。
大抵是太渴望爱了吧。
那时,陈斐失去了那么多她爱,又爱她的人。她的难过无处寄托,想要抓紧些什么,想要攥住一个人去宣泄她的爱,去索求她想要的关切,可这太难了。
没有人有义务去注意她悲剧的人生,知晓她难处的不过只有夜夜挑灯晕染字迹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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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神的陈斐重新调整心情,抬头时再面对那一张无法忘却的面容已然镇定自若。
你好吗,陈斐?
这样的问语让她怎么回答呢?
好,或不好。无论是什么答案,在她看来,都是矫情。
如今步入社会有了新的生活,她每每不自禁回想当年的冲动,都被成年后的自己不胜摒弃。
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眼里憧憬无限可能的未来,傻傻等待的小女孩了。
“我很好,边伯贤,这些年,我过的很好。”
边伯贤定定看了她几秒,不知是想起什么,嘴角边勾起苦涩的笑,“我还以为你不会跟我说话了。”
“怎么会,大家同学一场,三年的情谊,不可能说没就没了吧。”
边伯贤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注视着那张没有破绽的面容,不觉轻轻叹了一口气,“陈斐,当年没能给你一个完整的回答,是我的错。”
闻言陈斐眼里一顿,随后淡然道:“不重要了。”
她笑的幅度很小,默念的声音百转千回砸在她心口上。
不重要了。都已经不重要了。
陈斐如坐针毡,在边伯贤不移动半寸视线的视野里,她很难坚持住自己堆砌的冷漠。
不过好在上天能够拯救她,在快要俱裂的面具焚毁之前,许嘉酒醉渐渐转醒,她嘟囔着撑起上半身一个胳膊横过来抱住陈斐。
被拯救的陈斐如释负重,抱歉地看了一眼边伯贤,无声地回避了话匣。